大多数的白账民也都吃得上肉干,喝得起发酵后的乳酒。
只是除了这些人以外,少数灰帐民、所有黑帐民的奴隶,有些时候连牲畜都不如。
给上等人供应的牲畜,都被妥善的圈在了做了保暖措施的棚中。
更何况牲畜互相挤着,其呼吸所带来的升温效果就比人要高几度。
几度之差,便是生与死之差。
他们所住的单层帐篷比较单薄,大多被雪一压就塌。
有些为了扫雪而被冻坏了身子的,也有扫不了雪干脆被活活压死在里面的。
也有些是染了不干净的死人、死牲畜的脏病,起不来了的。
白霫部的土地上不至于上演尸横遍野,只是随便找一处歪斜的帐篷,下面压着的少说就有六七具僵硬狰狞的躯壳。
歪斜的帐篷不是零星三两顶,而是成片延绵不绝的。
大雪埋葬了太多不足为人道也的性命。
白霫部只是草原诸部的缩影。
对于这个时代的草原凡人来说,冬天可太难熬了。
……
长安城也果然为雪患所困。
就像是即将入冬时诸位大人所预料的那样。
可开仓放粮的救济政策也不顺利。
长平仓储粮运输因关中大雪封路受阻,只能将其的救济辐射到周边临近的村县。
虽然做了提前预警了,但谁都没有想到,又或者想到了的完全不想想到,这灾粮与薪炭的运输意料之中的不顺利。
除此之外,因唐朝明令规定民居墙厚仅一尺,而一尺厚的里坊土坯墙完全经不住积雪。
一时间,单是长安周边因房屋坍塌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就达数万。
薪炭价涨十倍,贫民不得不拆解家具、门板,只为取暖。
冻死者日近百人,死者相枕,疾病理所当然的蔓延开来了。
伤寒是最常见的,恶寒战栗、高热无汗、严重者四肢厥逆。
因为灾民聚居取暖,交互感染,已经形成了‘时气病’,虽有郎中仗义行医,可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哪里有余力去喝药?
寒痹相较于丢了性命,可就太微不足道了。
食腐霉之物、直接饮雪水导致霍乱吐泻的人不少,因频繁在炭火烟尘与湿冷的雪中交错,灾民中肺病频发。
虽说朝廷有力派人处理尸体,可总有顾及不到的远方,尸气熏蒸、瘴毒入营,活人得了疟疾、皮肤上生出斑疹,也是难免的。
白雪皑皑,断断续续的下了足足两个月才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没有人在意这白灾中轻飘飘过去的腊月与新年,能让灾民们感到欣慰的是,朝廷的官差终于按部就班的带着赈灾的衣物、粮食、药品来了。
除去施粥以外,还支了熬制麻黄汤、姜桂汤的大锅。
大面积的焚烧苍术、艾叶,驱散秽气。
同时将病患隔离到了疠人坊,死于雪灾或疾病的尸骸被深埋又撒了石灰。
事后户部统计因雪灾死亡的数据,史官记录在册,曰:
冬,京师大雪,暴风继雪连二月,积深没膝,松柏多死。冻馁病殍者,仅长安近郊已逾百人。计天下灾黎,亡者十二三矣。
(751年天宝十载,关中大雪记录:冻馁死者五千余人,流徙者三万。这是中型规模的雪灾。
同时参考贞观四年雪灾、开元十五年大雪、贞元八年雪灾,在《旧唐书》与《资治通鉴》中均有记载唐朝雪灾。
不是为了突出女帝傻逼去瞎捉摸的数据,虽然她确实愚蠢。
但当时时代在面对雪灾这种事情时,因为多重(政治、利益、人力难抗天)原因,很难有更好的解。)
世道如此,邙沟人自然无法独善其身。
这不是如今入朝做大理寺少卿的袁绍成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的。
下雪前如此,下雪后亦如此。
李宗旭一案,圣意在快速结案,刑部在不择手段,为了不让更多无辜的人受苦受难,袁绍成的老叔老鬼与其他两人承担了所谓的罪责,被即刻问斩。
可一时间因为失去了亲人本该满腔愤恨的袁绍成却迷茫了。
他以为的始作俑者、害他们至此的最大恶人李党却成了对他施以援手的恩人。
酷刑是刑部上的,案子是女帝结的,劝解他放弃的话是梅党说的,而李老却亲自到了刑场允他给家人收了个全尸。
他本来有所怀疑,可这一日是琅阳郡王李宗旭那个混账的头七。
李老与朝堂之中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同,他满脸沧桑,这一刻袁绍成才想起来他已经六十多了。
李老对他说,“天涯同沦落,至亲俱丧矣。虽党争异路,然慈悯同心。”
袁绍成起初对李老这话嗤之以鼻。
我的老叔我的同胞是枉死的!和无恶不作其罪当诛的李宗旭一样吗?
但等到夜里睡不着盯着烛火时,袁绍成在脑中不断的回放着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最终他脑中的画面定格在了李老于刑场前无奈唏嘘自嘲的表情上。
这不是一个计谋得逞之人该有的表情,这也不是一个兔死狐悲之人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