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个休沐日，天启书院的大讲堂里坐满了李家的孩子。秦承宇穿着洗得发白的劲装，袖口还沾着演武场的泥土；李念薇捧着新做的账本，边角用红绳仔细装订过；后排几个更小的孩子攥着天工坊做的木剑，眼神里满是期待。

秦安逸站在讲台上，身后的黑板上用朱砂写着“守”“承”二字。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拿出兵法书，而是捧来一个旧木盒，里面装着几件褪色的物件：半块磨得发亮的铜秤砣、一本边角卷翘的药书、还有个缠着补丁的箭囊。

“知道这秤砣的来历吗？”秦安逸举起铜秤砣，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映出细密的划痕。“这是你们祖母刚到京城时用的。那时‘琳琅坊’刚开张，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市集进货，用这秤砣称了三年琉璃珠，手指被磨出的茧子比秤星还厚。”

他将秤砣递给前排的孩子，铜器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你们祖母说，做生意不是盯着秤上的斤两，是让买东西的人觉得值。就像这秤砣，看着不起眼，却能称出人心的分量。”

秦承宇突然举手：“父亲，我上次跟商队去城郊，看到有人用石头冒充琉璃珠卖，是不是该拆穿他们？”

“该。”秦安逸点头，目光扫过全场，“但更要记住，咱们李家的铺子能开四十年，靠的不是嗓门大，是柜台上那盏‘诚信灯’——每天收摊前，你祖母都会核对账目，多收一文钱就挂一盏红灯笼，第二天定要把钱送回去。”他拿起那本药书，泛黄的纸页上满是批注，“这是你们舅公李明泽的手迹，他当年为了改良玻璃配方，在窑厂守了整整四十天，把药书上的草木特性都抄了下来，就为了让琉璃更透亮些。”

李念薇凑近看，发现书页空白处画着小小的玻璃窑，旁边写着“火候过三分则脆，欠二分则浊”。她想起商学阁的账房先生说过，现在的琉璃镜能卖高价，正是当年舅公熬坏了三双眼才定下的配方。

“再看这个箭囊。”秦安逸拿起那个补丁摞补丁的囊袋，指尖抚过磨破的系带，“这是你们祖父年轻时用的。当年北境有乱，他带着三十个护卫守城门，箭射完了就用石头砸，囊袋被敌军的箭射穿七个洞，却硬是没让一个乱兵进城。”

他将箭囊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们祖父说，箭囊破了能补，城门破了就补不回来了。咱们军事营练枪不是为了耍威风，是让握着枪的手知道，什么时候该护着身后的人。”

正说着，李睿阳提着药箱走进来，箱里的药杵还在轻轻晃动。“刚从疫区回来，带了样东西。”他举起一小包药粉，“这是用空间灵泉水和的防疫散，你们祖母当年就是靠这个，在大疫里保住了半个城的人。”

他把药粉分给孩子们，每人一小撮用棉纸包着。“但她从不让人知道这是空间里的东西，总说‘药能治病，不能治心’。真正让人熬过灾年的，是街坊们互相送的那碗热粥，是药铺里不灭的那盏灯。”

李念薇把药粉小心地放进袖袋，突然想起祖母书简里的话：“医者的手，既要拿得起药杵，也要牵得住病人的手。”她抬头时，正撞见秦承宇在偷偷把药粉塞进箭囊，想来是想带去演武场给同伴们。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移到地面，秦安逸让孩子们围坐成圈，每人讲一件“自己做过的像样事”。秦承宇说帮商队识破了假地图，李念薇讲给贫民窟的孩子教算账，最小的李念安举着木剑，奶声奶气地说“昨天护着妹妹没让野狗吓着”。

秦安逸坐在圈外，看着孩子们脸上的认真，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那时她躺在病榻上，手腕间的莲花印记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仍拉着他的手说：“别总想着给孩子们留多少家业，要让他们走在路上时，知道自己脚底下踩着什么。”

日头偏西时，孩子们排着队去祠堂，把今天听的故事抄在“传承册”上。秦承宇的字力透纸背，写的是“箭囊补得好，不如守得住城门”；李念薇的字迹娟秀，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秤砣；更多稚嫩的笔迹挤在一起，把“诚信”“守护”“同心”这些词写得歪歪扭扭，却格外用力。

秦安逸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香火在青铜书简前袅袅升起。书简上的青光早已散去，但那些流淌过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母亲在灯下核账的侧脸，舅舅在窑厂擦汗的背影，祖父握紧长枪的指节……这些画面没刻在铜上，却顺着血脉，融进了孩子们的笑声里。

夜风渐起，吹得讲堂的窗纸沙沙响。秦安逸收起那盒旧物件，指尖还残留着铜秤砣的凉意。他知道，使命从不是讲出来的道理，是让孩子们摸着带着体温的旧物，听着沾着烟火气的故事，慢慢明白——所谓传承，就是把前人肩上的担子，轻轻放在自己肩头时，心里那份踏实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