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刚过,庭院里的石榴花正开得热烈,秦承宇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青铜匣子,跌跌撞撞地冲进祠堂。少年额角的汗珠混着泥土,沾在被树枝划破的衣袖上,怀里的匣子却抱得极稳,铜锁与石板碰撞的脆响惊得梁上燕雀扑棱棱飞起。
“父亲!您看我找到了什么!”他将匣子往供桌前一放,喘着粗气指向匣身的莲花纹路,“在后山禁地的石壁缝里,我跟念薇追兔子时发现的!”
秦安逸正整理着母亲的手札,闻言抬头的瞬间,指尖的狼毫笔“啪嗒”落在砚台上。那莲花纹路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母亲存放青铜书简的密匣,当年母亲临终前说过,书简已藏于“后辈需凭心寻找之处”,他原以为要等孩子们再长些才会发现,没想到这日竟真的重现。
“去把族中长辈和六大体系的管事都请来。”秦安逸的指尖抚过冰凉的铜面,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告诉他们,你祖母的青铜书简找到了。”
半个时辰后,祠堂里的檀香燃了三炷,黑压压的族人已站满了天井。秦安琦特意从商学阁取来云纹纸,李睿阳备好了安神的薄荷香,连最年长的秦霄都拄着拐杖来了,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拐杖头。秦承宇和李念薇被秦安逸按在最前排,少年紧张得攥紧拳头,小姑娘则偷偷数着供桌上的青铜鼎,数到第三遍时,终于听见秦安逸开口。
“这书简是母亲晚年所刻,记的是李家从逃荒到立足的全史。”秦安逸将玉佩贴在铜锁上,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弹开的瞬间,十二片青铜书简顺着红绳滑出,在供桌上铺成一道弧光。最顶端的“李家迁徙记”五个古字,笔锋苍劲如老松,正是母亲晚年的笔迹。
秦安逸拿起第一片书简,指尖刚触到铜面,书简突然泛起青幽幽的光,将祠堂照得如同月夜。“太初七十年,江南大旱。”他缓缓念出声,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荡开,“祖父李阳华率族人逃荒,途遇疫疠,十口人仅存……”
话音未落,青光中突然浮现出流动的画面:衣衫褴褛的族人躺在路边,年幼的母亲抱着半块窝头,眼里的光却比日头还亮;逃荒队伍蹚过结冰的河面,有人掉进冰窟,其他人手拉手组成人链去救;京城街头,母亲在“琳琅坊”的铺子前招呼客人,柜台上摆着亮晶晶的玻璃镜和精巧的木雕,冻裂的手在账本上一笔一划地记账,手腕间的莲花印记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那是姑祖母!”李念薇突然低呼,指着画面里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少女,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曾在画册里见过姑祖母年轻时的模样,却不知那身体面的绸缎底下,藏着这么多冻裂的伤口。
秦安逸继续往下念,书简上的文字一个个从铜面浮起,在青光中组成更鲜活的场景:玻璃厂第一次出成品时,大舅舅李明泽抱着琉璃盏痛哭;天启书院刚开学时,母亲站在门楼下迎接学子,梳着利落的发髻,眼神却已透着沉稳;集齐四钥加固封印时,母亲站在祭坛中央,手腕间的莲花印记亮得灼眼,身后是族人举着的松明火把,连成一片守护的光海……
当念到“疫疠横行时,以灵泉配药,救万民于水火”时,李睿阳突然低低地啜泣起来。他想起三十年前那场疫病,医农轩的药库空了三次,母亲就是凭着空间里的药材,硬是熬到了最后。如今他手里的许多验方,都来自书简里记载的“灵泉炮制法”。
最末一片书简上,刻着母亲临终前补的字迹,笔画已有些颤抖:“吾儿谨记,李家能活下来,非因空间之利,因人心之暖。当年若无人分我半块窝头,无族人护我过冰河,无秦郎信我所言,纵有空间千亩,亦不过孤魂野鬼。”
青光渐渐散去,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响。秦霄突然拄着拐杖站起来,声音沙哑:“静言说的是。当年她在京城开‘琳琅坊’,寒冬腊月给街头乞丐送热粥,开春又给学子们减免书费,这些不是靠空间换来的,是实实在在的人心。”
秦承宇突然“扑通”跪下,对着书简重重磕了三个头:“孙儿以前总想着空间里的灵麦有多好吃,忘了祖母是怎么在旱地里种出第一穗麦子的。”他抬头时满脸通红,“我以后一定好好练枪,绝不让人欺负到李家头上!”
“我也要把商学阁的账本理得更清。”李念薇跟着跪下,小手攥得紧紧的,“姑祖母说‘通路方能通财’,我要让更多人能吃上饱饭,就像她当年做的那样。”
秦安逸看着孩子们发亮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族人湿润的眼眶,突然明白母亲为何要藏起书简。有些故事,总要等孩子们自己找到,才能真正刻进心里。他将书简小心地收进匣中,递给秦承宇:“从今日起,这书简由你保管。每日抄录一段,念给弟弟妹妹们听。”
少年双手接过匣子,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供桌,却稳稳地护住了怀里的书简。祠堂外的石榴花被晚风一吹,落了满地殷红,像极了母亲当年在逃荒路上,为救伤员挤出的血。
秦安逸站在门槛边,看着夕阳把孩子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青铜书简里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这一次,执笔的是那些在风里长起来的少年,他们笔下的安稳,正带着前辈们的体温,一点点铺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