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了,你睡吧!”他说。
唐枭这才趴在了小桌板上,放心地合上了眼睛。
铁轨单调的声音像催眠曲一样,对面的母女俩早就靠在一起睡着了,车厢里的其他旅客也都睡了。
车厢门开了,铁轨声豁然大了起来。
一位身躯佝偻的老者缓缓步入,身后紧随一个面容淳朴的中年男人。
老者颧骨突兀,相貌殊异,白须、白眉、白发,已经民国八年了,依然保留着一条辫子。
他身着一袭略显陈旧的灰色长袍,显然是用淘米水浆洗过,瘦削的身子在笔直又略显僵硬的袍子中缓步慢行,他的双眼锐利如鹰隼,仿佛在审视、巡视着自己心中的领地,每一寸都尽收眼底。
老人手里握着一杆铜质烟袋锅,随着他前行的步伐,烟袋锅也在动。
身后那个中年人顺着烟袋锅的轨迹,投去目光。
陈卫熊目光一凛。
岳白眉?!
哈尔滨‘荣门’蹬大轮的老爷子!
也是近些年来,山海关以北资格和辈分最老的‘荣门’老爷子!
荣门和青帮不一样,没有字辈排序,混到‘叔’、‘爷’,就是顶破天的大辈分了,几乎不用干活,吃小辈儿的‘上香’就够了。
没人知道岳白眉真名叫什么,据说他三十几岁的时候,遭遇了一场极大变故,一夜间,头发、胡须和眉毛全部由黑转白。
此人亦正亦邪,江湖上口碑褒贬不一。
陈卫熊叹了口气,这就是他前半夜为啥一直在睡觉的原因,两个人排队检票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些人。
装钱的藤条箱子始终是他拎着了,走路时,还刻意做出了轻飘飘的样子。
可这些没用,对于那些‘荣门’高手来说,从箱子的摆动,手指的形态以及手腕处暴起的筋,都能推断出大致重量。
至于说里面有没有硬通货,就要看眼力了!
岳白眉快走过来了。
这两个人的举动,普通人肯定看不明白,可在陈卫熊眼里并不奇怪。
这老爷子目光扫过,瞬间就能判断出哪件行李值得出手,包括那些放在座位下面的箱子和袋子。
当然了,一个人再神,也不是有透视眼。
他要结合之前观察到的那些特征,进行综合判断,包括候车、检票、上车以及行李摆放位置等等。
现在走这一圈,就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他手上烟袋锅不经意地指过去,就是在告诉身后的中年男人:记住这个……
后面这人的记忆力相当好,他会记住每一件行李摆放的位置和特征,他不会动手,要等明早到长春或奉天停车,这些人下车时,手下的人才会趁乱出手。
现在的陈卫熊,只能祈祷先前在候车室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如果之前被这白眉老头留意到了,装钱的藤条箱子无论是放货架上,还是塞座位下面,都逃不过那双鹰一样的眼睛。
过来了。
陈卫熊眯起了眼睛,余光盯着那根一尺余长的烟袋锅。
奶奶的,果然扬了一下,角度正好是货架上面的那只藤条箱子。
按理说,两个人腰里都有枪,没必要怕他们,事实上也不是怕,而是麻烦!
一是不要小看‘荣门’的势力,尤其岳白眉这些人。
二是毕竟在老毛子的列车上,如果真冲突起来动了枪,又死了人,就算没被抓住,以后很难再上这趟车了。
想不被通缉,就得花钱,两个人的那点儿钱毛用没有!
高力士肯拿钱还行,毕竟是给他干活儿,可如果人家不管,也挑不出毛病,毕竟事情是他俩办砸的。
到那时候,只能找三姐借钱。
陈卫熊脑子里翻江倒海,眼角余光发现岳白眉竟然站在自己身前不动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老头儿抱着烟袋锅,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