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的横梁 “咔嚓” 一声断了,带着火星砸在离林婉清不到三尺的地方。她扶着滚烫的墙壁站稳,腰间的锁链倒刺还嵌在肉里,每动一下都像有把钝刀在来回锯。苏绾绾刚才拽她的时候太急,倒刺扯破了更大的伤口,血顺着衣摆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先生!这边!” 柴房方向传来苏绾绾的喊声,带着哭腔,却比刚才稳了些。林婉清咬着牙往那边挪,软剑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火星随着剑尖的晃动溅起来,像串炸开的烟花。
柴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点微光。林婉清刚摸到门板,就听见里面传来 “窸窸窣窣” 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她的心猛地一紧,示意苏绾绾躲到柴火堆后面,自己则握紧软剑,猛地踹开了门。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照亮了个蹲在地上的黑影。那人正拿着把匕首,撬着柴房角落的地砖,听见动静猛地回头,脸上的灰被月光照得一清二楚 —— 是镇上药铺的王掌柜。
这老王头平日里总爱往书院跑,说云娘的药膳方子好,想讨去给自家婆娘补身子。林婉清见过他好几次,每次都笑眯眯的,手里提着些新采的草药,怎么看都不像会半夜撬地砖的人。
“王掌柜?” 林婉清的软剑指在他鼻尖前,伤口的疼让她声音发颤,“你在这儿做什么?”
王掌柜手里的匕首 “当啷” 掉在地上,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的目光落在林婉清腰间的锁链上,突然 “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额头 “咚咚” 往地上磕:“先生饶命!老、老东西是被逼的!”
苏绾绾从柴火堆后面钻出来,手里还攥着那半块烧火棍,看见王掌柜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被逼的?谁逼你半夜来撬我们柴房?”
王掌柜的头磕得更响了,地上很快渗出血迹:“是、是莲花教的人!他们说要是不把这东西藏进柴房,就、就烧了我的药铺,杀了我婆娘……”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解开时露出个黑陶小瓶,瓶身上刻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
林婉清的瞳孔猛地一缩。这瓶子她认得,去年在苏州府的黑市上见过,里面装的是莲花教秘制的毒药 “蚀骨莲”,据说沾着点皮肉就会溃烂,无药可解。
“他们让你藏这东西做什么?” 林婉清的剑尖又往前送了送,王掌柜的鼻尖被划破,渗出血珠。
“不、不知道……” 王掌柜的声音带着哭腔,“就说等、等火烧起来,让我把这东西…… 放进井里……”
井里?林婉清的心沉了下去。书院的水井是全院人的饮水源,要是这毒药真进了井里,后果不堪设想。她突然想起云娘傍晚打翻的那碗药,紫得发黑的药汁里,似乎就漂着点和这 “蚀骨莲” 相似的粉末。
“先生快看!” 苏绾绾突然指着王掌柜的裤脚,那里沾着些青绿色的草屑,“是还魂草!”
林婉清低头看去,果然在王掌柜的布鞋缝隙里发现了还魂草的碎叶。这草只长在西域的盐碱地,江南根本没有,除非是跟着莲花教的人带过来的。看来这老王头和莲花教的勾结,绝不止藏毒药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柴房外面传来 “嗖” 的一声锐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林婉清的反应极快,拽着苏绾绾往旁边一滚,同时软剑反手往后劈 ——
“噗嗤!”
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不是金属撞击的脆响,而是像块湿绸布被猛地撕开。林婉清滚到柴火堆后面,抬头时正好看见云娘从门外扑了进来,挡在她们身前。
一支漆黑的箭羽从云娘的后背穿进,前胸穿出,箭杆上还沾着碎布和血沫。老妇人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狂风骤雨打蔫的向日葵,缓缓往地上倒。
“云娘!” 林婉清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扑过去接住软倒的身体,只觉得入手一片滚烫 —— 全是血。
云娘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咳出些血沫。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柴房门口,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林婉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柴房门口站着个黑影,手里握着把短弓,弓弦还在微微颤动。那人穿着灰衣,脸上蒙着和顾寒舟一样的黑布,只有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正死死盯着她们。
“又是你这老东西碍事!” 黑影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被砂纸磨过的木头,“上次让你在药里动手脚,你竟敢阳奉阴违!”
药里动手脚?林婉清的心猛地一跳,看向云娘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难道傍晚那碗药,真的有问题?云娘是故意打翻的,还是真的没动手脚?
云娘似乎听见了黑影的话,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向林婉清怀里的半枚莲花玉佩,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明亮,像是回光返照,死死抓住林婉清的手腕,往自己胸口按去。
林婉清的手指触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藏在云娘的衣襟里。她趁着云娘还在用力,悄悄摸出来一看 —— 是个用油布包着的小本子,封皮已经被血浸透了。
“找死!” 黑影显然不耐烦了,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了林婉清。
林婉清抱着云娘往旁边一躲,同时软剑脱手飞出,直取黑影的面门。那黑影没想到她会扔剑,慌忙侧身躲闪,软剑擦着他的耳朵飞过,钉在了柴房的木柱上,剑柄还在嗡嗡作响。
趁着这空档,林婉清看清了那支穿透云娘胸膛的箭。箭杆是黑檀木做的,上面缠着圈细细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让她心头剧震的是箭镞 —— 那枚三寸长的铁镞上,刻着个极小的 “月” 字,像是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
月?顾寒月?
林婉清的呼吸猛地一滞。顾寒月是顾寒舟的亲妹妹,那个总爱梳着双丫髻、跟在她身后叫 “小师姐” 的小姑娘。十五年前青莲阁那场大火,所有人都说她没能逃出来,尸骨无存,顾寒舟就是因为这个,才性情大变,接手了已经变质的莲花教。
可这箭镞上的 “月” 字,笔迹和顾寒月小时候在她手背上写的一模一样,带着点孩子气的歪扭,却又异常用力。一个早就死了的人,怎么会留下刻着自己名字的箭镞?
“这箭…… 是谁的?” 林婉清的声音发颤,她晃了晃云娘的身体,想让她清醒一点,“云娘你说!这箭是不是顾寒月的?她是不是没死?”
云娘的眼睛半睁着,像是听到了她的话,嘴角突然扯出个极淡的笑容,带着血沫的嘴唇终于吐出几个字:“她…… 一直…… 都在……”
后面的话又被血沫堵住了。云娘的手突然抓紧了林婉清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嵌进她的肉里。林婉清感觉到掌心多了个硬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张折叠得很小的药方。
药方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墨迹晕开成一片深色的污渍。但在最上方,有四个字却异常清晰,是用朱砂写的,笔锋凌厉 ——“宫廷秘制”。
宫廷秘制?林婉清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乱撞。云娘一个书院的厨娘,怎么会有宫廷秘制的药方?她不是说自己只是母亲的侍女吗?
“先生小心!” 苏绾绾突然尖叫一声,扑过来把林婉清往旁边一撞。
一支毒箭擦着林婉清的脸颊飞过,钉在云娘的尸体旁,箭镞上的 “月” 字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手里的弓又拉满了,箭头对准了林婉清的胸口。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黑影的声音里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林婉清把药方和小本子塞进怀里,紧紧按住云娘渐渐冰冷的身体。她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 —— 是那本记着莲花教走私账册的小本子,也是那张藏在云娘发髻里的地图。
“想要?自己来拿!” 林婉清从地上捡起苏绾绾掉落的银匕首,反手握在手心。匕首的冰凉让她稍微冷静了些,腰间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只剩下麻木的灼热感。
黑影冷笑一声,松开了弓弦。又是一支毒箭射来,这次的目标是苏绾绾。林婉清想也没想,用身体挡住了那丫头,同时银匕首脱手飞出 ——
“啊!”
黑影惨叫一声,捂着肩膀后退了几步。银匕首没射中要害,却也划破了他的皮肉,伤口处很快冒出了黑血。苏绾绾刚才在匕首上抹了点艾草汁,虽然毒不死人,却能让人暂时麻痹。
“撤!” 黑影显然没料到她们还有后手,他捂着流血的肩膀,恶狠狠地瞪了林婉清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里。临走前,他扔过来个东西,“哐当” 一声落在地上,滚到林婉清脚边。
是个莲花形状的铜牌,和顾寒舟腰间挂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着的编号是 “七”。林婉清捡起来一看,背面刻着个 “月” 字,和箭镞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柴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苏绾绾压抑的哭声。林婉清抱着云娘的尸体,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老妇人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冷,像块逐渐失去温度的石头。
她轻轻合上云娘的眼睛,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这个在书院待了十年的老厨娘,这个总爱说 “老奴笨手笨脚” 的老人家,原来藏着这么多秘密。宫廷秘制的药方,和顾寒月有关的毒箭,还有那句没说完的 “她一直都在”……
“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绾绾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手腕还在流血,黑血已经变成了暗红,看起来稍微好了些,“火越来越大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婉清抬头看向柴房门口,外面的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把月亮都遮住了。藏书阁应该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那些孤本,那些学员们的诗文,怕是都化为灰烬了。
但她不心疼那些书,她心疼云娘胸口那个狰狞的血窟窿,心疼那支刻着 “月” 字的毒箭,心疼那句永远没能说出口的真相。
“把云娘…… 背走。” 林婉清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试着站起来,却因为失血过多和毒素发作,腿一软差点摔倒,“我们不能把她留在这里,不能让她被火烧。”
苏绾绾虽然害怕,却还是点了点头。她咬着牙蹲下身,想把云娘的尸体背起来,却发现老妇人的手还死死攥着林婉清的衣角,怎么掰都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