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雕花宫门时,凌言的脚步顿了顿。殿内并未点太多灯,只四角立着鎏金铜灯,灯芯燃得安静,却将满室照得亮如白昼。
金砖铺地,光可鉴人,映得人影子都格外清晰。
迎面是座紫檀木大屏风,上面用螺钿镶嵌着“江山万里图”,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连岸边的亭台楼阁都精致得能数清窗棂。
东西两侧立着青玉瓶,瓶中插着半开的白梅,冷香幽幽地漫过来。
头顶是描金藻井,繁复的云纹层层叠叠,中心悬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月华般的光晕静静淌下来,落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
“这……”凌言蹙起眉,站在门口没再动,目光扫过殿内那些珊瑚摆件、翡翠屏风,还有案上那套描金珐琅茶具,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我现在总算知道,林衔曦为何总爱赖在宫里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声音轻下来:“这般奢靡,寻常世家怕是连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苏烬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窝,鼻尖蹭过他颈侧的碎发:“阿言自是瞧不上这些的。”
他轻笑一声,指尖点了点屏风上的远山,“可这宫苑是前朝传下来的,总不能真拆了重建。凑合住吧,反正咱们住的是这殿里的人,又不是这些瓶瓶罐罐。”
凌言被他说得耳根发烫,挣开他的怀抱往里走,脚踩在金砖上,悄无声息。
宫女们已摆好了晚膳,紫檀木膳桌上铺着明黄色桌布,青瓷碗碟里盛着精致的菜肴,连汤羹上都浮着雕花的蛋丝。
两人相对坐下,苏烬拿起筷子给凌言夹了块水晶虾,忽然对侍立在旁的宫女道:“对了,大典要穿的服饰,别用那俗气的明黄。”
宫女应声记下,他却又皱起眉,像是在斟酌:“白色太素净,登基大典穿不合适……”
目光落在凌言唇边沾着的一点酱汁上,忽然笑了,“阿言穿朱色如何?正红缀金纹,衬得你肤色更白,也显气度。”
凌言夹菜的手猛地一顿,水晶虾差点掉回碟里。他抬眼看向苏烬,眼里满是诧异:“啊?还得穿礼服?”
“不是礼服,是宫服。”苏烬挑眉,替他把水晶虾放进碗里,“总不能穿着你那身月白锦袍坐龙椅吧?像个要去赴诗会的公子,哪有半分人皇的样子。”
凌言垂眸,筷子在碗里轻轻拨弄着,声音低低的:“那你呢?”
苏烬正端起汤碗的手顿住了。
“你以什么身份站在那里?”凌言抬眼望他,眼底映着灯影,有几分犹豫,“是镇虚门的苏仙君?还是朝中的苏大人?还是……”他顿了顿,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苏烬却像是听见了他没说的那句,放下汤碗,倾身靠近,手肘支在桌上,指尖轻点着自己的唇,笑得眼尾都泛着红:“阿言想让我以什么身份站在你身边?”
凌言的脸“腾”地红了,避开他的目光,耳根却红得透透的:“自…自然是……”他咬了咬下唇,声音细若蚊蚋,“道侣。”
“道侣啊……”苏烬拖长了调子,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点狡黠,“那不如,大典上阿言把我一起娶了?”
“啊?”凌言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连呼吸都乱了半拍,“娶…娶……”
苏烬见他惊得像只炸毛的猫,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林衔曦原本就打算以摄政王大婚的名义,把各门派的掌门都召来观礼,如今不过是换了个由头——昭明新王登基,顺带大婚。有何不同?”
他指尖滑到凌言的下颌,轻轻抬起,让他看着自己:“玄界之中,修士结为道侣本就不论男女,咱们的关系本就不稀奇。至于人界……”
他顿了顿,金瞳在灯影里亮得惊人:“人皇大婚,娶的‘皇后’是男子,是有些惊世骇俗。”
“可阿言,你要做的是重整昭明的新帝,不是守着旧规矩的傀儡。这天下是你的,你想与谁并肩,想让谁站在你身边,本就该由你说了算。”
凌言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没有半分玩笑,只有笃定的温柔。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还有点发紧:“可这是要昭告天下的……你不怕?”
“怕什么?”苏烬笑了,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像落下一片羽毛,“怕他们说镇虚门弟子攀附人皇?还是怕后世史书里写‘昭明帝后皆男子’?”
他直起身,替凌言夹了块红烧排骨,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天气:“我苏烬的道侣,是昭明的新帝,是与我并肩修行、杀过妖魔的人。这是天大的荣耀,我为何要怕?”
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打过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殿内的灯影静静流淌,映着两人交缠的目光。
凌言看着碗里那块排骨,忽然低低地笑了,眉眼间的犹豫散了个干净。
他抬眼时,眼底的光比夜明珠还要亮:“好啊。”
苏烬挑眉:“好什么?”
“娶你。”凌言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大典上,昭告天下。”
苏烬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那笑声撞在殿梁上,震得鎏金铜灯轻轻摇晃。
他伸手将凌言拽进怀里,紧紧抱住,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里满是笑意:“这可是你说的,陛下。反悔了,我可不依。”
周遭侍立的宫人早已是如遭雷击,一个个垂首敛目,指尖却不受控地发颤。
那捧着汤壶的小太监手一抖,银壶嘴差点磕在紫檀木桌上,慌忙稳住时,耳尖已红得能滴出血来。
谁不知这位新帝凌言,是玄界百年难遇的宗师,性子冷得像昆仑墟的冰,往日里少言寡语。
而那位苏仙君,虽常与陛下同行,明面上是师徒,论道法皆是人中龙凤,谁曾想……谁曾想这两位竟有如此私情?
更骇人的是,陛下竟要在登基大典上,将这层关系昭告天下!
“娶……娶苏仙君?”有个新来的宫女没忍住,喉间溢出半声低吟,旋即被身旁的掌事嬷嬷狠狠掐了把后腰,疼得她咬住唇才没敢再出声——
人皇大婚,娶的竟是男子,还是位玄门宗师,这简直是把三纲五常踩在脚下碾!
他们这些日子近身伺候,只知陛下是前任皇帝的亲弟,因兄长无后才承了这江山,与苏仙君亦师亦友,联手清贪官、整朝纲,皆是杀伐果决的人物。何曾见过这般光景?
陛下被苏仙君拽在怀里,耳根红透,那点平日里的淡漠冰霜全化成了羞赧,连斥人的话都软绵无力:“别闹,还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