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汉被逗得一乐,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小兔崽子,敢拿你爹开涮?当年在村东头的水泡子里,我一猛子下去就抓着条二斤重的草鱼,你忘了?”
“那是水泡子,这是大海。”王老太拧干自己的衣角,帮腔道,“再说当年你抓鱼,腿被芦苇根划了道大口子,流了半盆血,还好意思提。”
“那不一样。”梁老汉梗着脖子,眼睛还瞟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那草鱼是傻的,这海鱼精着呢,得用巧劲儿……”他一边说,一边又往水里挪了挪脚,浪花没过脚踝,凉丝丝的。
晓冉蹲在沙滩上捡贝壳,闻言笑着接话:“叔叔要是真抓到了,我就帮您拍视频,发网上肯定火,到时候粉丝比平哥的课题论文下载量都高。”
林薇也跟着笑:“到时候记者来采访,阿姨您就当发言人,讲讲叔叔年轻时抓鱼的英勇事迹。”
王老太被说得脸上泛红,伸手拍了拍林薇的胳膊:“你们呀,净跟着平娃子起哄。他那点能耐我还不知道?能在海边踩踩水就不错了,真让他抓鱼,怕是要被鱼给耍了。”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再拉梁老汉,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老伴儿像个孩子似的在浅水里扑腾,眼睛里的笑意比浪花还软。梁老汉折腾了半天,别说鱼了,连个虾米都没摸着,最后只能悻悻地往回走,嘴里还嘟囔:“这鱼肯定是认生,等咱多待几天,熟了就肯出来了。”
梁平赶紧递上毛巾:“成,咱多待几天,我陪着您抓,抓到了咱就烤着吃,抓不到……咱就去市场买两条,就说是您抓的。”
梁老汉接过毛巾往脸上一抹,笑骂:“臭小子,还学会糊弄你爹了?”可那笑容里,却藏着说不出的舒坦。夕阳把海水染成金红色,王老太走在中间,左边是蹦蹦跳跳捡贝壳的晓冉,右边是跟梁老汉拌嘴的梁平,林薇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大家子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日子从来不用什么吉尼斯纪录来证明,热热闹闹的,就挺好。
王老太坐在沙滩上的遮阳伞下,看着梁老汉还在浅水区不甘心地划拉,忽然叹了口气,跟林薇和晓冉说起往事:“你们还别说,年轻时候那几年闹饥荒,全村人都勒紧裤腰带,有的家连观音土都挖不着,你叔这抓鱼的本事,还真救了一家子的命。”
晓冉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阿姨,那时候叔叔真能抓到那么多鱼?”
“可不是咋地。”王老太用手比划着,“那水泡子离村百八十里地,全是野路,他天不亮就揣个窝窝头出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傍晚背着半麻袋鱼回来,脊梁骨都压弯了。鱼鳞刮下来熬汤,鱼肉分给邻里一些,咱家里才能顿顿见点荤腥,平娃子那时候瘦得跟猴似的,全靠那些鱼才没掉了小命。”
梁平正好走过来,听见这话,蹲在妈身边:“我咋不记得?就记得那时候总吃鱼,吃得我后来见了鱼就躲。”
“你个没良心的。”王老太拍了他一下,“那时候你才三岁,懂啥?有次你爹为了抓条大的,在冰窟窿里崴了脚,一瘸一拐走回来,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躺了三天还惦记着水泡子的鱼。”
林薇望着在水里折腾的梁老汉,忽然明白他为啥非要徒手抓鱼——那不是逞能,是饥荒年月里刻进骨子里的本事,是想把当年喂饱一家人的能耐,再在老伴儿面前亮一次。
“后来日子好过了,”王老太的声音软下来,“他还总念叨那水泡子,说等老了要回去看看。我知道,他不是想鱼,是想那时候虽然穷,可他能凭着一双手,让咱娘俩不挨饿。”
正说着,梁老汉突然在水里喊:“抓着了!抓着了!”
几人赶紧跑过去,只见他手里捏着条巴掌大的小鱼,鱼尾巴还在扑腾。梁老汉笑得满脸褶子:“你看!我说能抓到吧!”
王老太走过去,嗔怪地帮他擦掉脸上的水珠:“多大点鱼,值得你这么欢实?”眼里的光,却比手里的鱼还亮。
梁平看着爹小心翼翼把鱼放进水桶,又看看妈嘴角的笑,忽然觉得,这大海里的鱼抓不抓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当年能为家人闯冰窟窿的汉子,到老了,还能在老伴儿面前,像个孩子似的炫耀自己的本事。
林薇悄悄给晓冉递了个眼神,俩姑娘都没说话,只是看着水桶里那条小鱼,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像谁没说出口的温柔。
梁老汉把小鱼放进水桶,蹲在沙滩上看着浪花发愣,忽然嘿嘿笑起来,对着梁平招手:“你小子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当年那水泡子的鱼,可不是徒手抓的。”
梁平愣了愣:“不是您说一猛子下去就抓着了?”
“那是跟外人吹的。”梁老汉往王老太那边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那么多鱼,徒手哪能抓得过来?我当时灵机一动,瞅着水泡子旁边有片洼地,就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挖了条沟,把水泡子的水往洼地里引。等水放得差不多了,鱼都在泥里扑腾,那还不好抓?一捡一个准。”
王老太听见了,笑着插话:“就他能耐!那沟挖了两天两夜,他手上磨出好几个血泡,回来连筷子都握不住,还好意思说。”
“可结果是好的嘛。”梁老汉挠挠头,脸上带着点得意,“后来村里人见着鱼多,都跟着学,可他们没找着合适的洼地,白费力气。就咱家用这法子,抓的鱼最多。大伙见了就夸,说梁老汉是抓鱼能手,徒手就能捞半麻袋——我听着顺耳,就没解释,这名声不就这么打出去了?”
晓冉听得眼睛发亮:“叔叔您太厉害了,这是靠智慧啊!”
“啥智慧,就是穷急了想的辙。”梁老汉叹了口气,又笑了,“不过那时候看着你妈把鱼炖得香喷喷的,看着你抱着鱼头啃得满脸是油,就觉得那血泡磨得值。”
林薇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忽然明白过来——所谓的本事,从来不是硬碰硬的蛮劲,是饥荒年月里,为了让家人吃上口热饭,绞尽脑汁想出的辙;是日子苦的时候,藏在“徒手抓鱼”的吹嘘里,那份不想让家人担心的温柔。
梁平拎起装着小鱼的水桶,桶沿晃出的水珠落在沙滩上,很快洇成一小片湿痕。他忽然说:“爸,明天我租个网,咱爷俩再试试?不用引水,咱用网捞,保准比当年那水泡子里的鱼多。”
梁老汉眼睛一亮:“真的?那得找个水深点的地方,我瞅着那边礁石缝里肯定有大的!”
王老太在旁边笑骂:“老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当心明天又把衣裳弄湿了。”声音里的暖意,却像这海边的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都烘得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