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人找寻了一宿又一天,找寻了一日又一日,找到兰媚儿时,她早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潜出城外三里有余,蜷缩在城东金墉城南的洛河的蒲草丛中。
大家都以为,小小的马凌虚肯定也跟着母亲溺亡了。两日后,令人意外的一幕突然出现。
一个英俊的少年郎,一个俊美的小娘子,两人肩并肩手牵手,兴高采烈地跨入马家府邸。
原来,马凌虚一口气跑到桥南,伤悲地发现,身后竟无一人追来。年幼无知的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她站在星津桥西的月陂上,望着波涛翻滚的洛河水,想起了母亲跟她讲过的有关洛神的故事。
她怎么也想不通,同为女子,洛神为何能得到世人无穷的爱怜,而她却遭到家人如此多的厌弃?
既然无人怜惜,孤苦无依,不如一死。她纵身一跳,一头扎进洛水,化为一波波涟漪。这一幕刚好被董家酒楼饮酒的独孤问俗看到。独孤问俗丢下酒碗,扔下佩剑,奋不顾身地将马凌虚救起。
当时,马凌虚溺水太久,处于昏迷状态。独孤问俗只好将她抱回清化坊的家中,独孤夫人为马凌虚换上了干爽的衣裙,还为她熬制了姜汤驱寒。两日后痊愈,在独孤问俗的陪同下这才返回了思恭坊。她哪里知道,思女心切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她。
马光谦见状,不问青红皂白,举剑就要砍杀二人,被马玄明拦下。马光谦负气而走,返回歙州休宁。
马驭番痛失母亲,西奔去了关山军马场,马凌虚留在东京跟祖父母生活在一起。由于恨死了父亲,不愿回休宁,不久后,她也被祖父送去了关山军马场。三年后,她又被祖父从关山送进了崆峒道观。
一晃八年过去了,想不到今日,她跟独孤问俗再次相聚于天津桥头。
“我一直很好奇,当时天黑,你是怎么发现的?”马凌虚望着清水拍打月陂激起的浪花,饶有趣味地问道。
“我原本没有发现,听到动静,循声望去,黑魆魆的河面什么也没发现。旁边有人说,你落水了,我才跳下去救人。”独孤问俗回答。
“你不怕淹死?”马凌虚回头望了他一眼,满眼的迷离。
“不怕,就是觉得水有些凉!”独孤问俗笑了。
“正月的洛河水,能不凉吗?”马凌虚噗嗤一声笑了,露出了洁白如玉的牙齿。
“哎,听人说你是意外落水,我一直不明白。月陂那边除了清冷的河风,皆是如漆的夜色,你怎会跑到那边赏灯?”独孤问俗发问。
“我不是去看灯,而是……不想活了!”马凌虚凄然一笑。
“啊!怎么会这样?你那时年纪尚小,怎会生出这般心思?”独孤问俗很是诧异。
“不仅是那时,现在依然如故。”马凌虚望着烟波浩渺的洛水,眼睛里全是空洞和落寞。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心结还没解开么?”独孤问俗很震惊。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马凌虚面若冷霜。
“啥事儿,说出来,看我能否帮上你?”独孤问俗提醒道。
“……”马凌虚扭头,木然地望向宫阙千重的皇城和宫城,眼睛盯着那高耸如云端的明堂和天堂,纵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渭水长亭,兄妹话别,哥哥那些话语依然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思恭坊内,祖孙重逢,太父那些话语仍然盘旋脑际。
如果说,八年前的那个上元夜,父亲壮志难酬举止失范的言行,马凌虚难以理解,那么,八年后的今天,她依旧不能明白父亲渴求仕途前进的心思,那绝对是弱智!
明白是一回事儿,愿意是另外一回事!
马凌虚现在终于明白,在她年幼的时候,父亲为何非要她研习琴棋书画,为何非要逼迫她研习歌舞。她也明白了自己厌弃时,父亲为何会那么生气。至少,在那时起,父亲已经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懂丝竹善歌舞的婉约女子,想把她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士族门阀,以此来博取功名。
可是,马凌虚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这种能取悦男人的女子,血管里流淌的是关陇家族的刚毅豪放,骨子里镌刻的是扶风马氏的骑射尚武。
坐在古筝前,心里想的却是骏马;怀里抱着琵琶,脑际盘旋的却是关山骑射;手抚箜篌,出口却是武术口诀。
这种状态,怎能不让父亲生气?怎会不让父亲失望?
本想着,母亲亡故后,再也不回休宁,跑到关山军马场三年,躲进崆峒紫霄峰五载,依然没能逃过命运的摆布。
因为她已经淡忘了父亲,父亲却没有忘记她!
马凌虚不禁苦笑,八年了,父亲对升官进爵的执念如此强大,怎能不让她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