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说了两个‘好’字,语气却寒得能冻伤人,“等他回来,看咱家不扒了他那身皮!”
那股盘踞心头的疑云,被‘赌档’二字冲淡了大半。
毕竟,王贵这毛病由来已久。
李德全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行了,咱家知道了。”
“你下去吧,让小崽子们不必找了,由得那孽障在外头浪荡,看他几时知道死字怎么写!”
“是,老祖宗。”
崔文礼恭谨地应着,又行了一礼,这才躬着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转身的刹那,他那低垂的眼睑下,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飞快掠过。
殿内再次只剩下李德全一人。
他靠回椅背,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那点被压下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更熟悉的恼怒暂时遮盖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也不知是在骂王贵,还是在骂别的什么。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闷与焦灼。
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奏疏堆积如山,几乎要将案后的庆历帝完全淹没。
那明黄色的身影伏在案头,年轻的帝王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薄薄的黄麻纸,此刻却重逾千钧。
上面用朱砂勾勒出的字句,每一个都像淬了毒的尖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北莽铁骑十万,携攻城重械,三日前猛攻雁回关!】
【陈老帅率部死战,伤亡逾三成,关墙多处崩裂,箭矢、滚木、火油几近告罄!】
【边军力竭,恐难久持,北莽后续大军仍在集结,似有叩关直下之势,万急!万急!!】
另一份奏疏摊开在案角,墨迹淋漓,字字泣血。
【应州流民啸聚,贼首‘翻天鹞’裹挟饥民数万,连破三县!】
【所过之处,官军望风披靡,府库尽空,生灵涂炭,请朝廷速发天兵,迟则应州全境糜烂矣!】
“陛下!”
兵部尚书赵汝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北方四关乃北地锁钥,一旦有失,北莽铁骑将长驱直入,直逼京畿!”
“陈老帅所部已是强弩之末,朝廷必须立刻调拨援军、粮饷以及军械,刻不容缓啊陛下!”
他须发皆白,此刻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户部尚书钱谦益的脸皱得像颗风干的核桃,闻言立刻跳了起来。
“赵大人站着说话不腰疼!钱呢?粮呢?”
“国库早已空虚。去年黄河决口,赈灾银子还没填上窟窿!”
“今年江南又遭了蝗灾,税赋根本收不上来,北地战事靡费巨万,你让我去哪里变出这许多钱粮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陛下!”
他摊开双手,一副油尽灯枯的绝望模样。
“无米之炊?无米之炊就能坐视北莽破关,流寇肆虐吗?”
都察院左都御史杨廷和厉声斥责,他是清流领袖,向来以敢言著称,“此乃国本动摇之危局,当务之急,唯有开源节流,向江南富户、各地藩王暂借”
“借?说得轻巧!”
立刻有勋贵大臣出言反驳,“江南富户岂是善与之辈?藩王?哼!”
“那些人巴不得看朝廷的笑话!此议断不可行!”
争吵声浪越来越高,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在庆历帝耳边盘旋、碰撞。
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无名邪火直冲顶门。
这些平日里满口忠君体国、经世济民的重臣,到了危急关头,除了互相攻讦推诿,竟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
大乾的江山,仿佛一艘千疮百孔、四处漏水的巨船,正在惊涛骇浪中急速下沉,而船上的人却还在为谁该去堵哪个漏洞而吵得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