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偏殿,烛火被窗外漏进的夜风吹得摇曳不定,将李德全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枯坐在硬木圈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菩提子。
珠子碰撞,发出细微又令人烦躁的咔哒声。
已经过了三更天,王贵那小子竟还没回宫交差。
“这小兔崽子!”
李德全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撞出一点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采买点东西,莫不是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连宫门往哪开都忘了?”
话虽如此,一丝被强行压下的不安却像水底的藤蔓,悄悄缠上心头。
王贵是他一手提拔的干儿子,机灵是机灵,可那点嗜赌的毛病,李德全心知肚明。
前些日子庆历帝才私下吩咐了王贵一件要命差事,要他借出宫采买之机,去寻那刘志生探听许琅的动向。
这节骨眼上,人不见了踪影……
“来人!”
李德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穿透力。
值夜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头垂得几乎要碰到地面。
“老祖宗,您吩咐。”
“去,找两个机灵点儿的腿子,给我把王贵那混账东西揪回来。”
李德全眼皮都没抬,“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他给我挖出来!”
“看看他是不是又一头扎进哪个销金窟,把魂儿都赌丢了!”
“是是,老祖宗息怒,小的这就去!”
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应着,倒退着就要溜出去。
“慢着!”
李德全又出声叫住他,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去永庆坊那几个赌窝子,仔细搜搜。”
小太监领命而去,脚步声消失在深长的宫廊尽头。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将李德全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像一头沉默蛰伏的兽。
他枯坐良久,心头的疑云非但未散,反而越积越厚。
王贵办事一向还算稳妥,尤其这次……
他烦躁地闭上眼,指尖捻动佛珠的速度更快了些。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殿外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李德全猛地睁开眼。
进来的是尚衣监掌印太监崔文礼,一张圆团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色,脚步放得又轻又快,像只贴着墙根走的狸猫。
他趋近前来,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犹豫和小心。
“老祖宗……扰您清静了,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德全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小钩子,直直钉在崔文礼脸上。
“讲。”
崔文礼的头垂得更低了些,仿佛承受不住那目光的重量:“昨儿后晌,咱家派去永庆坊给长公主府上送新制春衣的小德子回来跟咱家提了一嘴。”
“说是在永庆坊街角那家财源赌档门口,恍惚瞧见……瞧见王贵公公了。”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下李德全的脸色,才继续道,“当时天擦黑,人挤人的,小德子也不敢十分确定,只说看着背影身形极像,脚步虚浮,像是……像是刚输红了眼出来的模样。”
“咱家想着事关王公公,不敢隐瞒……”
“财源赌档?”
李德全紧绷的脸皮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下,随即又被一股浓重的鄙夷和怒意取代。
他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浊气。
“哼!果然是这扶不上墙的烂泥!”
“烂赌的根性发作,连正事都敢撂下了!”
“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