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下唇，当荧幕里的女孩跪在地上抬着担架，膝盖在石阶上留下一行血迹的时候，她的泪大滴大滴地滴落在他的手臂上，滚烫，灼得他心里一颤。

他忙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可是眼泪却似乎擦也擦不完，刚刚擦过，又滚下来，慌得他手足无措，不多时，整张手帕已经找不到干爽的地方了。

散场的灯光亮起时，赵棠棠还维持着仰头看银幕的姿势，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泪花。她转头看向他，声音带着哭腔的沙哑：“这怎么可能是假的？他们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陆淮川左思右想，该怎么解释这些她理解不了的东西，忽然灵光一闪：“走，我们去拍照。”

他带着她来到照相馆，摄影师正在摆弄设备，抬头细看来人，男人五官俊朗，神情端肃，身材高大挺拔，白衬衫穿得板板正正，女人体态丰腴，面容柔美，笑容恬静，一袭白底长裙，绣着朵朵淡粉色碎花，两人站在一起，让人忍不住觉得生机勃勃，四海升平。

“拍张合照。”陆淮川道。

“结婚照吗？”摄影师问。

陆淮川望着赵棠棠微微一笑，点头道：“对，结婚照。”

摄影师于是把背景换成了大红绒布。

陆淮川指着摄影师的相机对她道：“看到这个机器了吗？它能留住影像，投射到一个叫做胶卷的东西上，再用药水洗出来，就是照片。拍电影也差不多，就是动态和静态的区别。”

他顿了顿，说道：“我现在有些忙，不过我会尽量抽时间，让你多认识新鲜有趣的事物。”

他把照相馆墙上挂着的照片指给她看，赵棠棠一一看过去，点点头，似懂非懂。

“来，二位坐好，肩膀再靠近一点。”摄影师从镜头里看着他们，指挥道。

“结婚照嘛！亲密一点，女同志，把头稍稍靠近你爱人的肩膀，男同志，你可以用手轻轻搂住你老婆的腰，对！”

“咔嚓”一下闪光灯亮起，赵棠棠惊呼出声，双手挡在了面前。

“女同志，你不要动嘛！”摄影师有些急了。

陆淮川拍着她的肩安抚：“没事，闪光灯闪的时候，你忍一下，不要怕。”

赵棠棠惊魂未定，勉强点了点头。

“来，不要紧，再来一张。”摄影师耐着性子道，“别动啊，别眨眼睛！”

“咔嚓”！

“女同志，你闭眼了！再来一张……”

反复拍了七八张，摄影师和赵棠棠都有些崩溃。

“浪费的胶卷由我承担，麻烦你，务必给我们拍好。”陆淮川却有超乎常人的耐心。

隔天，陆淮川把两人的合照送到赵棠棠手中。

陆淮川丰神俊朗，赵棠棠一脸死板，笑容僵硬，她看着照片“噗嗤”一下笑出来：“我好像被人绑架了！”

“不会啊，很美！摄影师还特意放大了一张挂在了他的橱窗里展示。”

赵棠棠一脸震惊，脱口而出：“展示？这样会被很多人看到，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陆淮川把照片放进准备好的木头相框里，笑道：“你这么好看，怎么怕被别人看呢？你看你整天都是闷在家里做衣服，要不就是去药堂内室抄药方，你聪明有灵气，正该多出去走走看看，胆子大一点，凡事有我呢！”

这样，多不合规矩？

可是，这里似乎没那么多规矩，他还鼓励她多接触外界，她渐渐发现，从小学习的规矩，似乎正在被他一点点推翻！

翌日一早，赵棠棠先去音像店给红姐交货，红姐把她领到了他们店后面的库房。

一门之隔，前面是热热闹闹的店面，关起门来就是安静的私人空间，一摞摞纸箱子全是装得满满当当的磁带和机器，角落里一张大床，旁边桌子上堆着生活用品。

红姐飞快地脱下衣服，把赵棠棠改好的那件鹅黄色的衣服穿上，在镜子前上下左右地照，越看越满意。

“我后天去港城进货，就穿这件！太漂亮了！棠棠，你手艺真好！呀，都是手工缝制的呀？这针脚，又细又密的，挺费功夫吧？你怎么不买一台缝纫机呢？”

赵棠棠有些没精神，直打呵欠，红姐又塞给她两件衣服和十块钱，让她接着改。

“下午我穿出去给我朋友看看！棠棠，你真是天才呀！”

“红姐，我这几天事情有点多。改衣服的事可能……”赵棠棠道。

她这两天确实累得够呛，去中医药堂抄药方，连抄了三天，她渐渐发现了些用药的规律，有句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刚开始只顾抄，抄着抄着，问题就多起来。这张方子和那张为什么有细微的差别，这几种药为什么这样搭配，换成别的行不行……她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小胡大夫刚开始还解答，后来就不胜其扰，扔给她一本《脉案》，让她自己去看。

她却越看问题越多，不弄明白浑身难受，结果小胡大夫扔给她一本又一本医书，让她少烦他。

她一边抄药方，一边冒出各种疑问，看一眼闭目养神不理人的小胡大夫，只好闭紧了嘴，自己去翻书。一旦潜心研究，却乐在其中，一头扎了进去。

偶尔瞥见老胡大夫捏着胡子在一旁偷笑，赵棠棠都暗中给他个白眼。

红姐笑道：“没关系，你有事情尽管去忙，这次给你十天够不够？我跟你说呀，还是要有一台缝纫机才行，你看这一针一线的，多费功夫？”

她想了想又拿出十块钱，塞进赵棠棠手里，道：“早知道你是一针一线手缝的，我就多给点了，确实辛苦！”

缝纫机？陆淮川说过要给她买，她却知道没有钱，当下，赚钱还是第一要务。

陆淮川这几天也工作到很晚，抱着厚厚的大书一看就到后半夜。赵棠棠怕他看坏了眼睛，咬咬牙，用红姐两次给的三十块钱买了一盏台灯，辛苦改衣服的钱就这样花出去了。

晚上小夫妻俩一人占着书桌一边，在台灯下啃书本，整个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赵棠棠有心陪着陆淮川，尽管困得直点头，还是在一堆堆的中药名称中拼命坚持着。

一偏头看见他眉峰微蹙，聚精会神，薄唇紧抿，偶尔无声地翕动。下巴泛着浅浅的青色，视线下滑停在他滑动的喉结上，不知不觉困意醒了大半。

她的男人真好看，提神又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