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棠施针虽缓慢，却又准又稳，老胡大夫在一旁看得两眼放光，跺着脚直搓手，小胡大夫也偶尔缓缓点头。

她只聚精会神，不一会，额头就流下细细的汗珠，她也顾不上擦，怕汗水滴到陆淮川腿上，才不时用左手袖子抹一把。

三十六针，只在第二十五针被小胡大夫打断过一次，略加纠正之外，顺顺当当施完。

待拔了针，赵棠棠才发觉衣领都已经汗湿了，她像打了一场硬仗一样，浑身都虚得站不住。

小胡大夫点了点头，道：“除了慢点，没什么问题，以后可以自己在家做针灸了。”

赵棠棠禁不住与陆淮川相视而笑，她终于学会了！陆淮川掏出手帕，轻轻地为她擦去额上的汗，眼中的赞叹藏都藏不住。

老胡大夫却高喝一声：“想得美！不经允许偷师学艺，我要报公安，告你个侵权！”

赵棠棠大惊失色，惊慌地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陆淮川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

他看向虚张声势的老胡大夫，面露讥讽，老胡大夫老脸又红了一红，赶忙说道：“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念在你一心为了你丈夫，情有可原，你只需拜我……”

“只需从明天开始，来我这里给我抄些药方！”小胡大夫打断了老胡大夫的话，瞟了他一眼，“真是受够了你的一手烂字！”

说完一掀帘子就回了后室。

老胡大夫眼睛一瞪：“又拆我的台！”

赵棠棠望着小胡大夫走后微微晃动的白色门帘，忙道：“好，明儿一早我就过来。”

老胡大夫兀自吹胡子瞪眼，陆淮川扔下警告的一眼，拉起赵棠棠就走，徒留老胡大夫老脸红了一遍又一遍。

“没把徒弟算计到手，心情怎么样？”门内传来小胡大夫的声音。

老胡大夫“嘿嘿”一笑：“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她果然学会了，悟性和天分都绝佳，做你的关门弟子不会辱没了你，还不感谢我？”

小胡大夫冷哼一声：“你就是找个人，在我走后代替我给你日常救场罢了，有这心思不如自己苦学，提高医术。”

“你……就嘴上不饶人！还不是刀子嘴豆腐心？我都‘徒弟’变‘师侄’了，你也不说安慰安慰……”

他摇头叹气，似对小胡大夫，又似自言自语：“愿这赵棠棠半年学成，让你赶紧回老家，要不然你老婆要来我这提刀要人了！”

陆淮川走出一段距离才松开赵棠棠的手，低头问她：“你被他‘报公安’的话吓到了吗？”

赵棠棠抿唇一笑，摇了摇头：“我转头就想明白了，他吓唬我呢，老滑头，想收我这个便宜徒弟，我才不让他如愿！”

陆淮川不由笑出声：“‘扮猪吃老虎’，被你玩得明明白白的！”

赵棠棠不由担心地问道：“小胡大夫让我抄药方，大概有教导我的意思，明日起我日日来这里，会不会于名声上不太好？毕竟男女大防……你介意吗？如果你介意我就不去！”

陆淮川完全打消了她的顾虑，把她的一缕头发轻掖在耳后，道：“现在是1985年，不是旧社会，放心吧，我是不会那么封建古板的。社会都已经改革开放了，我们的心也该开放，不要禁锢自己，你要记住，你现在是新时代的女性，你可以工作，可以经商，可以学习，可以娱乐，你能做的事情多到你想象不到！放心，我慢慢带你体验！”

赵棠棠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说我“现在是新时代的女性”，所以说，他知道我以前是个“旧时代”的人？是这个意思吗？

陆淮川见她一脸的迷茫，忍不住又用手捏了捏她圆润的脸蛋，果不其然，她脸上又泛出两朵红霞。

“小迷糊，别胡思乱想了！”

“喂，我的脸很好掐吗？”赵棠棠嗔道。

“你可以慢慢理解我的话，我说到做到。今天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电影。”

“电影？”她似乎听见别人说起过，“那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他笑。

步行到电影院，还真有几个不错的片子在放映，他们挑了时间最合适的一部，名叫《小花》。

他买了汽水和爆米花，带她走进了观影厅。

深绿色人造革座椅整齐排列，空气中浮动着爆米花与樟木混融的气味。陆淮川带她入座，把爆米花递到她手里，她捧着纸包，只顾盯着前方亮着指示灯的银幕，满眼的好奇。

白炽灯骤然熄灭时，赵棠棠下意识攥紧了陆淮川的袖口。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座椅翻动声，混合着前排观众的嬉笑，赵棠棠微微有些紧张，不由地问：“要开始了吗？”

随着放映机咔嗒转动，赵棠棠手指收紧抓住扶手，大银幕亮起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

硝烟弥漫的山野里，扎红头绳的少女赤着脚奔跑，竹筐里的野菊在颠簸中簌簌抖动。赵棠棠心中的震颤无以复加——这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幅工笔画都要鲜活，那些跃动的光影仿佛要穿透幕布，落在她膝头。

“别紧张，”陆淮川指指身后的发光源，道，“是那束光，把影像投射到银幕上，一会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害怕，那都是假的，机器拍出来的。”

赵棠棠定了定神，点头应下，可耐不住心扑通扑通地跳动，银幕上炮火轰鸣，硝烟如墨般晕染开来，她下意识往陆淮川身侧缩去。

陆淮川时刻关注着她，心里有些懊悔，带她来看电影是不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子弹呼啸而过的音效震得耳膜发疼，当战士倒下的瞬间，她尖叫一声，竟条件反射地抬手，爆米花撒了一身。

“有毛病吧？”她的惊呼打扰到了附近的人，有人不满道。

“对不起，不好意思……”陆淮川忙低声道歉。

“别怕，是假的。”陆淮川将外套披在她肩上，体温透过粗布纹路渗进肌肤，在衣服的掩盖下，她一把抱紧了他的手臂。

陆淮川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身边的光影全部一瞬间消失，只余这条手臂贴住的温软的感受在无限放大，他无声地吞咽，喉结滚动，忍不住侧过头凝视住她的侧脸，她全神贯注于故事情节，跟着剧中的人物感受着喜怒哀乐，面部表情前所未有的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