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川鼻尖渗出细汗，极速地吞咽了一下，别过头不敢去触碰赵棠棠灼灼的目光，薄唇微张，干笑两声：“好啊，睡得当然好！昨天累极了，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觉到天亮！”

赵棠棠闻言放了心，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就好，床就可以先不换，还剩二十块钱，她自己手里也还有几块钱，省一省，待到自己卖出绣品，就可以暂时解决经济危机了。

两人走在街上，有乐声轻淌，传入耳中——“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赵棠棠不由驻足：“谁在唱歌？这管乐之声好特别！”

陆淮川也停下来细听，道：“是有人在用录音机放流行歌曲的磁带。”

“什么叫录音机？什么叫磁带？流行歌曲又是什么？”赵棠棠在陆淮川面前从不掩饰自己对现代事物的无知，现在结婚了，如果他再问，她已经做好了如实相告的准备。

然而他并不问，他的心思与她却是一样的，她在等着他问，他在等着她主动说。

陆淮川仔细辨别了一下声音的来源，就要带她去看。他们走过了几家店铺，在一家新开业的音像店门前停了下来。

音像店两扇门上都贴着大红的“开业大吉”，门前摆着好几台单卡、双卡录音机，其中一台正播放着他们听到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店里挤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在一排排明星磁带、录像带旁驻足，像赵棠棠这样的身材，要想进去还颇费力气。

音像店的老板娘在门前迎来送往地招呼客人，一边对满意而归的顾客高喊着“欢迎再来”，转头又笑脸招呼路过的人“请到里面看看，开业大酬宾”。

女老板一眼看见一位女同志围着样品录音机前前后后看个不停，那女同志身材略显丰腴，面容姣好，皮肤白净，她穿的衣服让人眼前一亮。

她穿的白衬衫的样式是从来没有在商场见过的，窄袖改成了小宽袖，袖口滚着精细的金色花边，腰身贴合身段，白色的宽幅束腰绣着精细的墨绿色缠枝花纹。平常的白衬衫都是尖领，她的这件改成了小圆领，肩膀到前胸绣着栩栩如生的海棠花。黑发松松地在脑后绾了个髻，化着淡妆，唇上淡淡地涂了些口红。

真是让人一见就忘不了。

老板娘连客人都不招呼了，只凑过来看着赵棠棠，眼中闪着浓厚的兴趣。

“小姑娘，你这衣服在哪买的？真好看。”

赵棠棠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这个大盒子怎么能放出声音来，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一跳，下意识地寻找陆淮川，转头见他就在身后一步远，眼睛看着她，对她微微一笑。

她放了心，也回给他一笑，才转回头对老板娘道：“就是普普通通的白衬衫，我自己改的。”

老板娘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真的吗？你太厉害了！你是裁缝吗？手工费多少钱？能不能给我也改一件？”

赵棠棠摇摇头，对老板娘夸张的表现微微一笑，落落大方。

“我不是裁缝，听我姐姐说现在不是流行什么‘港风’吗？她说我的穿衣风格很土气。你的衣服倒是符合她嘴里说的‘洋气’。”

老板娘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紧身美体裤，花衬衫，头发烫成大波浪，艳红的嘴唇，猫眼石耳环，金项链，比赵招娣还时髦。

她爽朗地笑：“我最讨厌追什么流行，每次我好不容易去南边淘到漂亮衣服，回来不到一个礼拜，大街小巷都是，现在的人们，也不知道怎么嗅觉都那么灵敏，港风流行什么，没多久就吹到南方，再过一个礼拜就流行到咱们北方，想穿件独一无二的衣裳，门儿都没有！”

她说话又急又快，赵棠棠好不容易跟上她的节奏。

她亲昵地挽起了赵棠棠的胳膊，道：“我看你的衣服不是能轻易仿得出来的，你帮我改一件吧，多少钱都行！”

赵棠棠有些云里雾里，她不过是在店门前驻足了一会，赚钱的机会这就来了？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为难地看了一眼陆淮川怀里抱着的木人，直言道：“老板娘……”

“叫我红姐就行。”

“红姐，改衣服也不是什么难事，本来改一件衣服三天就成，可是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做，大概要七天左右，时间上可以吗？”

红姐“噗嗤”一笑，也看见了陆淮川，对他道：“这是你老婆吗？为人也太实惠了，你看好了，别哪天被人骗去！”

陆淮川只是轻轻勾了勾唇，看着赵棠棠，目露温柔。

赵棠棠不解，红姐道：“你如果不说，我哪知道什么三天、七天，半个月也由你啊！我去给你拿衣服，你等着！”

音像店的生意非常好，女老板就开了一会小差，里面的两个人就有点忙不过来了，一个男人满头大汗地喊她：“正忙呢，你干啥去？”

陆淮川对赵棠棠道：“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便开始追求时尚，追求新潮，看到没有，这家音像店和那边那家服装店，生意都很好。”

城里的喧嚣和农村的确不一样，赵棠棠庆幸她到达这个时空先在农村适应了一段时间，如果直接掉到这条街上，怕是第一天就被这么多新鲜事物吓坏了。

女老板很快就回来了，挑了两件她最普通的衬衫，一件大红色，一件嫩黄色。

“这两件都已经过时不穿了，我等着你化腐朽为神奇！”

她塞给赵棠棠十块钱。

十块钱，赵棠棠来到这里，凭自己，赚到的第一桶金。

“用不了这么多。”赵棠棠道。供销社一件新的普通白衬衫才五块钱。

“听着，我要求很高的！你改了之后不可以轻易让别人仿出来，看我身上这件衣服，因为是港货，要四十多呢，我付你大价钱，是想要独一份，满足不了这个条件，就退钱给我！把地址给我一个，方便我找你。”

陆淮川见赵棠棠没有拒绝，就掏出随身的钢笔写了地址。

“赵棠棠？红运服装厂？”红姐接过去念了出来。

赵棠棠笑道：“你不怕我给的假地址，拿钱跑路？”

红姐笑道：“我是千年狐狸成了精的，你这面相，就差把‘老实’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告别了红姐，赵棠棠问陆淮川：“我长得很‘老实’吗？”

陆淮川看她圆圆的脸庞，小梨涡若隐若现，眼睛清澈得像泉水一样，嘴唇微微翘着，一颦一笑都透着股天真，遇到不解的事会不自觉地微微歪起头。

他不由点头失笑：“你看起来很好骗。不过——”

“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