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晓坐在床边,红着眼把她的手紧紧握住。
风还在刮,天色暗得很快。
病房里灯没有开,只靠着窗边的光勉强照着。
苏瑾谙看着那片光,眼睛里没有一点反射,好像光也穿不过她的瞳仁。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喊着那个名字。
不敢说出口。
怕一说,就真的再也听不到回应了。
那晚窗外下了一整夜的雪,雪粒细小,却执拗地落个不停,直到天微微泛亮,地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输液管偶尔滴落的一点声音。
苏瑾谙没有睡,她整夜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的某一个角。
灯没开,她也没吭声,只靠着窗边那点灰蒙的光线维持意识。
她不是没想过闭眼休息一会儿,只是每次眼皮一合上,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张已经渐渐模糊的脸。
她怕,怕睡过去就再也看不清了。
身体越来越轻了。
不是那种好转的“轻”,而是像沉在水底,四肢慢慢浮起来,不再属于地面重力的那种失重。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食欲早已消失,喝一口水都需要缓半个小时才能咽下去,贺晓早已习惯她动不动就陷入短暂昏迷,又在几个小时后突然醒来,像什么都没发生。
她不问病情,连医生都懒得再来提。
她早就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想知道的更具体一点。
数字太冷了,天花板上的裂纹都比那些指标更有人情味。
贺晓不敢离开太久,每次出门不到十分钟就会跑回来,哪怕只是去一楼拿个保温杯,回来时也会习惯性先确认床上的人是否还在呼吸。
那是一种几乎成了本能的恐惧,像是在用眼睛死死抓住什么不肯放掉的东西。
而苏瑾谙,已经不常说话了。
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着,有时连眼神都不动一下。
她的精神好像已经走得很远,只剩下一个空壳还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坚持留着。
偶尔清醒的时候,她还是会去摸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一行一句地默念自己曾经写下的字。
不是为了回忆,是怕忘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忘了他。
可那种记忆模糊的感觉,已经开始慢慢爬上来。
像是从四肢开始一点点侵蚀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将她仅剩的东西冲刷殆尽。
有一天凌晨,她突然叫了一声。
声音很轻,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儿,嘴唇只是张了张,那两个字没发全。
贺晓被惊醒,第一时间坐起身,靠过去听她说什么。
她靠在枕头上,睫毛轻轻颤动,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反复地尝试发声。
“顾……”
那半个名字在空气中打了个转,又很快散掉。
她咽了口口水,喘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
“顾承……”
这一次,比上一次完整一点。
贺晓红着眼握住她的手,什么都没说。
苏瑾谙缓了一会儿,眼神忽然有些游离,像是认不出面前的人:“晓晓,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贺晓没回答,只是低头轻轻给她掖好被角。
“我有点不确定了!”
“我记得一个人……但我想不起来他的脸!”
“我知道我很爱他,但我连他笑的样子都不太记得了!”
“我是不是也快……把他忘了?”
那一刻,贺晓从未如此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