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太后生气如此,众人莫敢言!不过可怜的还是苏轼,明明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根本没做什么却惹了当朝太后,把灾祸领。
约莫片刻后,晁补之解释道“太后莫生气,自元丰二年,苏翁因文入狱,众官莫敢妄言国事,恐罪及己身。现在世之行文,大多所言皆花花草草,浮云浅树之类,至于国事,则更慎言,就如司马光之文章,提及新法之弊,言语稍犀利,即被吓止。司马光有功在身,且为三朝贵胄,尚且如此,若是他人,稍微言语,就可能就如苏翁般贬谪他乡,甚至有性命之忧。”
高太后虽然表情愤然不变,但是也觉得晁补之说的有理,傲慢却也不敢再斥责之,站在前排的司马光也向晁补之投来感激的目光。司马光心想“这晁补之也真我救星矣!”
晁补之接着说“国之昌盛,在于用人,若人都莫敢言,何人能使国之昌盛。诸如我身后之一众谪官,皆应多言而外放他乡。至于苏翁于元丰初所言,乃稍稍发些牢骚,便致使其下狱,险些丢了性命。”
众人服之。
晁补之拱手言说“臣请官家莫阻言路!”
众谪官与前排许多人皆拜首曰“臣等请官家莫阻言路!”
高太后见众多官员随声附和,愈觉不快,“晁卿家所说,似在批评官家不明事理。”
众官听见太后又来苛责晁补之,便开始有些担心,甚至心惊胆战,都惊莫不是晁补之如此言语会再引发无数冤案。此时最惊的李格非,因为他的祭文所写,所指出的行政问题可比苏轼当年的表达之词直白的多了。
高太后气汹汹的道,“取苏轼《湖州谢上表》来。”
内侍何超速出大殿,不多时已回,递上一本《御史台诗册》,翻到《湖州谢上表》递给太后。
太后说此一句“‘用人不求其备,嘉善而矜不能。’此一句似在藐视官家用人不察,古往今来,谁人臣子敢如此言语。”
晁补之连忙反驳,“自古能听进去这句话都是圣明贤君,如‘孟子见梁惠王’,提出‘民贵君轻’之说影响深远,魏征常直言以对唐君,孟子与魏征都皆被世称为贤臣,而梁惠王与唐太宗都为贤明之君,独独苏翁,因为此语,流落他乡。”
高太后刚刚失去自己的儿子赵硕,尚在伤心之中,听闻此语,心中不快,遂反问道“你此言似在诋毁先君不贤。肆意拔高苏轼而低我儿。”
晁补之叹道“官家莫要如此辩说,否则臣自请流放岭南。”
高太后见晁补之如此硬气也不敢气势逼人,稍稍平复一下心情道“晁卿家,你继续说。”
“苏翁之过,不在于高何人低何人,而在于不能顺遂圣意,众谪官之所言也只在于不能支持王公和神宗之法,并不代表本朝文武都是庸才,我朝之臣,皆通达四书五经,明天地之礼,即便是驻守边关的武将也都是新科进士出生,可是这样的人多在他乡流浪,不能为官家所用,实为憾事。”晁补之惋惜道。
高太后回道“你所言,通圣贤之书,明天地之理就不是勾利小人吗?你看苏轼所言‘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此语所说乃戚戚小人之语,叹天地不公,讽圣上不明,实欲取更多利,欲求更大权。”
晁补之解释道“苏翁此语在于提醒圣明之君,行圣明之事,非为一己私利。苏翁说己愚钝,实为谦词,‘难以追陪新进’乃朝中大部分人的困惑,新法过于超前,连苏翁追之尚莫及,感叹之!既然追不上先君之脚步,只能去黄州等乡尔助小民之利。泱泱大才,却为乡野御耕,悠悠圣贤,却为黄州执戟,岂不浪费乎。所以苏翁才感叹‘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不立于朝堂,只有自我幻化,立于仙界,此为寻求解脱,其实苏翁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回归朝堂之上,此正是众多谪官之所愿矣。”
太后闻之片刻无语,大殿上也异常安静。
司马光冒着再次被骂的风险说话“官家,目前需尽快整顿吏制,一众谪官皆有大才,却多做地方装订抄写之技,实在浪费啊。”
晏秋也出来说话,目今大宋,诸事皆停滞不前,先有先皇去,后又有王公去,众官在悲痛之中怎么敢前行,官家需令出开启新的篇章。
太后听了这些,想想目今形势确是乱糟糟的,新法中道废止,一众官员外放,官上无职,衙上少吏,需要好好整饬一下,遂说“闻晁卿家之言让哀家以为自来有错,哀家和皇帝自当反省。”
众臣起身整理衣衫,重新立定。
司马光先说话,“王安石已没数日,臣等实为其惋惜,当务之急,尽快拟定祭文,报送江宁。”
高太后道“王安石忠君体国,功高天下,为国事操劳三十三年,官家赐谥‘文’,即为王文公,位列公卿,着其弟王安礼,领江宁府执事,全权接替王安石之官爵,并处理后事。着翰林院即刻拟定圣旨及誊抄谥文,并将一并文书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宁。”
高太后语气又有点不耐烦的喊道“司马光!司马光!”显然太后此刻并不想提到这个名字。
殿下司马光连连应声“臣在!”
“新法之后,你需选择合适的法度来治理国家,若依旧法,新法之弊虽除,而新法之利何存,吾认为当结合新法之利和旧法之利,弃之弊,则可以沿用。”太后用命令的语气对司马光道。
司马光辩说“新法与旧法各法沿用皆有冲突,恐难结合,若能相应结合就不会出现新党与旧党互相攻诘,难以调和,臣必考虑周全方可定夺。”
高太后询问道“若你之见,新法须废止才可行事?”
司马光此刻斩钉截铁的说“是的!”,真是好家伙,关键时刻,果然一点情面不留,不愧是政敌。
高太后此刻正吹鼻子上脸,气汹汹的却又无奈道“那就依卿家所言。”
稍事片刻之后太后又叫道“司马光,目今一应朝臣皆无官职及应许之俸禄,卿家可有何打算。”
司马光答曰“谪官等,需要一应考虑。谪官的旧职是何,因何原因被贬,朝中之空缺,谪官之才能以及主观意向等若干问题都应当等枢密院一一登记后再做相应考量,不可草草定下结论。这些可等臣拟定后再次朝会颁布。”
众人在朝上的一片争执与议论,甚至于争吵之后,众人似乎忘记此次朝会最主要的议题是王安石公祭文的事,先有秦观之文,再则司马光之文,这第三篇被拟定的谥文作者尚未在朝堂上揭晓,李格非之心还没有完全落地。
众人疲乏,但是高太后刚刚准备宣布散朝,突然发现丢在一边的谥文合本,遂又拿起来说“诸位是否忘记刚刚所读之谥文”高太后举起合本“这第三篇文章是何人所写啊!”
众臣本以为是刚刚赞扬这篇文章的晏秋所写,至少应该是晏秋相熟之人写的。谁知此时从后排晁补之旁边走出一人,此人正是李格非。
李格非气势恢宏的说道“此文是郓城誊抄朗李格非所写。”此时李格非并不胆怯,因为刚刚讨论情形,已经非常确认此篇文章不仅不会招来祸事,还会引起大家的赞赏。此时本以为在一阵讨论之后会被遗忘,可没想到此刻又被高太后高调提起,显然李格非内心是欣喜若狂的。
高太后先问司马光“枢密使司马光,你学识渊博,誊抄朗是我朝什么官职?”
司马光回答道“誊抄郎实为戏称,本朝无此官职,只为地方军政人员书记,只是做抄书誊写的工作。”
高太后又问道“李格非是何人啊?此前似寂寂无名啊。”
李格非答道“臣乃熙宁九年进士,初为冀州司户参军,后在汴京枢密院任秘使,后因文章触怒圣意,及至历城和郓城做一誊抄郎。”
高太后又问道“你是否受御史台案牵连。”
李格非解释道“我与苏翁匆匆数面,并不算有所勾连,但是苏翁之才,我素来仰慕,遂文所从之,文所引之,不料被‘有心人’误会,实乃并无勾连。今经察之,‘御史台案’也是捏造,那吾等世子,也当妥善安置,希望太后明鉴。”
高太后明白,“御史台案”勾连甚广,这李格非极力撇清与苏轼关系,必然是想为苏轼推脱,因为如果说自己和苏轼关系密切,再来为苏轼说好话,恐怕不被人信服,现在极力撇清自己与苏轼的关系,他人还有不信的道理。不愧是苏轼教出来的好学生,知道为老师减轻罪责。
李格非又道“苏翁曾授我以文,但并未纳吾为其弟子,非之所错,乃非一人狂傲,不明世理所致。”
高太后听言愈觉得李格非风格独特,有担当,将来必可为之大用。遂说“李卿家,文词清丽,语言不落俗套,并且文中多处敢于直言,我朝当需要更多卿等这样的人才。”高太后目光转向司马光说道“司马光!李格非这等人才,可为朝中大用,现在可为何职啊?”
司马光答道“李格非直言敢谏,并且书文之能力却比其他人更胜一筹,比苏轼也不逊色,可为大用,待臣了解朝中空缺及各处官员之所作为后统筹安排。”
高太后似警告的说“可不要把我这件事办砸了。”
司马光惶恐道“老臣自不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