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落星湖笼罩在薄雾里,湖面泛着碎银般的光。桑宁身着淡青色骑装,腰间别着阿竹连夜缝制的雏菊香囊,翻身上了雪青骓。阿竹紧紧跟在身后,袖中藏着淬了解药的银针,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阿宁!”熟悉的声音从湖畔传来。贺斯辰骑着踏雪乌骓疾驰而至,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腰间碎玉佩随着动作轻晃。他勒马停在桑宁身侧,目光掠过她无恙的容颜,眼底翻涌的情绪转瞬即逝,“听说你要游湖,朕便来作陪。”
沈砚率领暗卫隐在树林间,铠甲上的雏菊纹与枝头花朵相映。他望着桑宁发间晃动的银簪——那是昨夜她悄悄交给他改制的,簪头暗藏机关,可射出三枚淬毒细针。
一行人沿着湖岸缓行,马蹄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贺斯辰忽然伸手,替桑宁拂去肩头的花瓣:“这落星湖的秋景虽美,到底不如你在大周时提起的雏菊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桑宁垂眸轻笑,指尖抚过马鞍上的雏菊刺绣:“陛下还记得?不过比起花田,臣妾更惦记儿时骑马摔进雏菊丛,是皇兄……”她话音未落,雪青骓突然剧烈地打起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阿竹脸色骤变,冲上前死死攥住缰绳:“公主!马不对劲!”话音未落,雪青骓突然人立而起,桑宁重心不稳向后仰去。千钧一发之际,贺斯辰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拽到自己马上,而沈砚已箭步冲上前,掌心抵住马的脖颈轻声安抚。
“这马被人喂了烈性草料。”沈砚检查马嘴时,指尖沾着暗红粉末,抬头看向贺斯辰,目光如炬,“和昨日在马腹下发现的麻药同出一源。”
贺斯辰的脸色瞬间阴沉,他死死盯着远处凤仪殿的方向,周身散发着森冷的气息。桑宁低头看着雪青骓不断抽搐的四肢,想起皇后昨日抚摸马鬃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陛下,有人不想让臣妾好好游这落星湖。”
“传令下去,封锁后宫。”贺斯辰的声音冷得像冰,“皇后宫中所有人,一个都不许放出来。”他转头看向桑宁,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先回宫,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阿竹强撑着要扶桑宁下马,却因方才拽缰绳用力过猛,掌心被勒出的血痕在缰绳上晕开朵朵红梅。桑宁握住她的手,触到她袖中藏着的银针,心中泛起暖意。而此时沈砚已将雪青骓控制住,他蹲下身为马解开肚带,一枚刻着云雷纹的铜铃“当啷”落地——正是皇后宫中的物件。
夜幕降临时,凤仪殿的鎏金兽首香炉正吐着袅袅青烟。皇后对着铜镜簪上最后一支凤钗,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甲胄碰撞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得廊下的宫娥们纷纷伏地。
“陛下驾到——”
尖细的通报声未落,贺斯辰已大步踏入殿内。他周身裹挟着寒霜般的气息,玄色龙袍上还沾着落星湖畔的草屑,腰间碎玉佩随着急促的步伐撞出冷响。皇后瞳孔微缩,却仍维持着端庄笑意:“陛下今日怎有空……”
“沈月容!”贺斯辰一把掀翻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女诫》书页上,洇开狰狞的墨痕,“你可知罪?”
皇后的脸色瞬间煞白,却强撑着起身:“陛下这是何意?臣妾……”“还敢装聋作哑?”贺斯辰甩出一枚刻着云雷纹的铜铃,“雪青骓发狂,阿宁险些坠湖,这铜铃从马腹下掉出,为何会有你凤仪殿的印记?”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皇后望着地上的铜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癫狂:“好个陛下,为了那个罪臣之女,竟这般兴师问罪?”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您可还记得,当年在东宫,是谁替您挡下刺客的毒箭?是我!而您呢?登基后就把那个贱人接入宫……”
“住口!”贺斯辰的长剑“噌”地出鞘,剑尖抵住她咽喉,“当年之事,朕自会彻查!但今日你敢动阿宁,便是触了朕的逆鳞!”他想起桑宁落马时苍白的脸,想起她攥着他衣袖时微微颤抖的指尖,怒意更盛,“来人!将皇后宫中所有人押入天牢,彻查……”
“陛下要查什么?”皇后忽然握住剑尖,鲜血顺着剑锋滴落,“查我与前太子余孽勾结?还是查您早就知道沈氏玉坠的秘密,却故意让桑宁入局?”她逼近一步,眼中闪着疯狂的光,“您以为把她安置在落英殿,用海棠和雏菊堆砌温柔,就能弥补当年眼睁睁看着她母妃冤死的愧疚?”
贺斯辰如遭雷击,握剑的手微微发颤。七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汹涌而来——冷宫里,小桑宁哭着求他救救母妃,而他却无能为力。皇后趁机扯下颈间的沈氏玉坠,狠狠摔在地上:“告诉您个真相,这玉坠根本不是沈家遗物,而是……”
“够了!”贺斯辰挥剑斩断她的话,“朕念在多年情分,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敢再动阿宁……”他俯身拾起半块玉坠,拇指摩挲着裂痕,“朕会让你知道,欺君之罪该如何偿!”
皇后瘫坐在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她抓起地上的碎玉,在掌心划出深深的血痕:“贺斯辰,当年你能利用我稳固皇位,如今我也能让你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她转头看向暗处,低声道:“去告诉那边,计划提前。”
而此时的落星湖畔,桑宁站在月光下,望着湖面倒映的残月。阿竹的伤势已无大碍,此刻正倚在廊柱上昏昏欲睡。沈砚默默走到她身后,递上披风:“公主,夜深了。”
桑宁接过披风,指尖触到内侧绣着的雏菊——针脚细密,显然出自男子之手。她望着远处凤仪殿方向闪烁的灯火,轻声道:“沈砚,你说皇兄送这匹马,究竟是护我,还是把我推向更深的深渊?”
沈砚沉默良久,握紧腰间的长剑:“无论如何,卑职会守着公主。”他想起白日里雪青骓发狂时,桑宁临危不乱的眼神,心中泛起异样的情愫,“就像七年前在冷宫,往后的路,卑职都会在您身后。”
湖面上忽然吹来一阵风,卷起满地雏菊花瓣。桑宁望着飘零的花朵,想起贺斯辰今日眼底的慌乱与杀意,忽然轻笑出声。她知道,这场后宫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手中的棋子,除了沈砚、阿竹,还有那匹雪青骓——以及,藏在马鞍夹层里,尚未打开的第二封密信。
回到落英殿时,阿竹的掌心已被血痂覆盖。她却顾不上处理伤口,掀开裙摆夹层,摸出用油纸裹着的几颗鲜红草莓——果蒂还带着晨露,是她今早特意绕远路从御膳房后园摘的。
“公主快尝尝!”阿竹献宝似的递过去,“听说这是西域进贡的稀罕物,酸酸甜甜的,最能压惊!”她见桑宁盯着自己受伤的手发怔,忙把草莓塞进她手里,“这点伤算什么?您忘了在冷宫时,我替您挡过嬷嬷的竹条,比这疼多啦!”
桑宁捏起一颗草莓,果肉的凉意混着清甜香气漫开。记忆突然闪回七年前——那时阿竹还是个瘦巴巴的小宫女,却总把御膳房偷藏的半块点心留给她。此刻烛光下,少女眼底映着跳动的火苗,鬓边雏菊发饰随着说话轻轻晃动,倒比那些金钗玉簪鲜活百倍。
“阿竹,以后别再莽撞。”桑宁替她吹了吹掌心的伤口,“若真有危险,我更希望你活着。”话音未落,阿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用雏菊串成的手链,每两颗花之间还缠着红绳:“这是给您和沈侍卫的!他今日在湖边救您时,我看见他铠甲都裂了……”她的声音突然变轻,耳垂泛起可疑的红。
桑宁忍住笑意,将草莓喂进阿竹嘴里:“那你去给他送?就说公主赏的。”阿竹差点呛到,脸颊涨得通红:“我……我才不去!沈侍卫冷冰冰的,就知道板着脸教我认药草!”话虽这么说,她却偷偷把剩下的草莓分出一半,仔细包好藏进袖中。
更鼓声传来时,阿竹趴在榻边沉沉睡去,手中还攥着没编完的雏菊环。桑宁替她盖上薄毯,望着窗外如钩的新月,忽然想起皇后摔碎的玉坠和贺斯辰颤抖的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草莓蒂,她在心底冷笑——这场戏,该换她来执棋了。
而此刻的侍卫营房里,沈砚擦拭长剑的动作突然顿住。他望着窗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油纸包,里面几颗草莓鲜红欲滴,旁边压着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伤口要涂药,别学公主逞强。”月光漫进来,照亮他嘴角不易察觉的弧度,手中的雏菊手链轻轻晃了晃,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