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殿的晨雾还未散,桑宁便被阿竹扶着换上了朝见皇后的翟衣。月白色罗裙上绣着细碎的木樨花——是她特意让绣娘添的,却在系腰带时忽然想起,南楚皇后的服制该是绣云雷纹的,指尖便顿了顿。
“公主放心,这木樨花是陛下亲自允的。”阿竹替她别上碎玉簪,发间的海棠花瓣却不小心落在翟衣上,“昨夜陛下走时,特意叮嘱奴婢把您的熏香换成木樨味,说……说您闻不惯沉水香。”
桑宁望着镜中自己微肿的眼尾,忽然想起昨夜帐幔上晃动的烛影。贺斯辰临走前吻了吻她额角,指尖还沾着她发间的木樨香,却在跨出殿门时,忽然回头说了句:“皇后性子冷,你不必怕她。”
凤仪殿的门槛比落英殿高两寸,桑宁踏进去时,裙摆被门槛勾了勾。抬头便看见鎏金屏风后转出的身影——月青色凤袍绣着九只金翟,比她的翟衣多了三只,腰间悬着的玉坠却让她指尖发颤——那是和她生母遗物一模一样的“沈氏”玉坠,边角还刻着朵小小的海棠。
“见过皇后娘娘。”桑宁福身时,指尖掐进掌心的旧伤——当年母妃说过,这玉坠是沈家的传家之物,如今却戴在南楚皇后腰间,难不成当年害母妃的人,真的和这后宫之主有关?
皇后抬手时,腕间的红绳晃了晃——是南楚暗卫独有的编法。她指尖划过桑宁发间的木樨花,忽然轻笑一声:“妹妹这花戴得巧,陛下最烦木樨香,说闻着像大周冷宫里的霉味。”
这话像根细针扎进耳里。桑宁忽然想起昨夜贺斯辰埋在她发间说的“木樨香最暖”,抬眼时却撞见皇后眼底的冷意——那是看棋子的眼神,和大周皇兄批奏折时一模一样。
“娘娘说笑了。”她指尖擦过裙摆的木樨纹,忽然想起沈砚昨夜塞给她的密信——“皇后身边的嬷嬷,是当年南楚前太子的乳母”,“沈氏玉坠现世,恐与您生母旧案相关”。
殿外忽然传来甲胄轻响。桑宁余光瞥见沈砚立在廊下,护腕上的木樨纹露在铠甲外——是阿竹新缝的,针脚比昨夜更齐整了些。他忽然抬头望过来,指尖在剑柄上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
“妹妹可知,”皇后忽然坐下,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女诫》,“陛下登基前,宫里原是没有‘落英殿’的。”她抬眼时,玉坠在晨光里闪过冷光,“那地方从前叫‘弃芳阁’,是关押罪臣之女的偏殿——和妹妹生母当年在大周冷宫的处境,倒有些像呢。”
空气忽然凝住。桑宁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殿外的鸟鸣,忽然想起贺斯辰说过“翻修二十遍”的落英殿,原来前身竟是“弃芳阁”——他把她安置在曾经的罪臣居所,却用海棠和木樨花填满,像在用温柔掩盖一段血腥的过往。
“娘娘记性真好。”她忽然福身,指尖蹭过皇后案上的茶盏,“臣妾生母常说,花谢了还会开,可有些事过去了……”她忽然抬头,目光落在那枚“沈氏玉坠”上,“却像落在泥里的花瓣,洗不干净,也忘不掉。”
皇后的脸色变了变,指尖捏紧了茶盏。殿外的沈砚忽然咳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警示——他看见皇后身后的嬷嬷悄悄摸向袖中的匕首,刀柄上刻着的云雷纹,正是当年害桑宁落水的人用的样式。
“妹妹这是在含沙射影?”皇后忽然冷笑,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别忘了你如今是南楚的妃,不是大周的公主。陛下纵着你戴木樨花、住落英殿,可不代表本宫会纵着你——”
“皇后娘娘误会了。”桑宁忽然伸手替皇后拂开鬓角的碎发,指尖在她耳后停了停——那里有块暗红的胎记,和她生母临终前说的“仇人耳后有痣”一模一样,“臣妾只是觉得,这玉坠衬得娘娘气色极好,倒像……倒像臣妾生母当年的故人。”
皇后猛地推开她的手,茶盏翻倒在案上,茶水渗进《女诫》的书页。桑宁趁机看见内页画着的蝴蝶——和贺斯辰腰佩上的碎玉纹路一模一样,原来这皇后,竟也藏着当年冷宫的旧物。
“来人,”皇后甩了甩被茶水打湿的袖口,“送九王妃回落英殿,顺便告诉陛下,本宫今日身子不适,就不陪他用晚膳了。”
桑宁福身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嬷嬷的低语:“娘娘何必动怒,这丫头片子不过是仗着陛下宠着……”“住口,”皇后的声音带着厉色,“当年的事若敢漏出半个字,本宫扒了你的皮。”
廊下的风掀起桑宁的裙角,她忽然想起沈砚密信里的最后一句:“卑职查得,皇后本名‘沈月容’,与沈氏灭门案中的‘沈氏’同姓——公主当心。”
阿竹扶着她走过御花园时,指尖还在发颤:“公主方才太冒险了,那玉坠……”“嘘——”桑宁忽然停住,指着前方盛开的木樨花,“阿竹,你说这花,是落英殿的香,还是凤仪殿的香?”
阿竹愣住时,沈砚忽然快步走来,铠甲上沾着几片海棠:“公主,陛下让卑职送您回去。”他忽然瞥见她指尖的茶渍,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却在阿竹转身时,迅速塞给她半块碎玉——正是她当年掉进荷花池的“宁”字佩,背面刻着新添的小字:“砚查得,皇后乃前太子侧妃之妹,与沈氏、您生母案皆有关联。”
桑宁猛地攥紧碎玉,指尖被棱角硌得发疼。原来贺斯辰知道,知道皇后的身份,知道沈氏玉坠的来历,却还是让她住进了曾经的“弃芳阁”——就像大周皇兄调整松州驻军,看似护着她,实则把她推进了更锋利的刀刃前。
御花园的木樨花随风飘落,有几片落在沈砚的护腕上。阿竹忽然伸手替他拂开,指尖触到他腕间的红绳——和皇后的编法一模一样,却在绳尾多了朵小小的木樨花,像极了她缝在护腕上的那朵。
“沈侍卫,你的护腕……”“公主快走,”沈砚忽然抬头望向凤仪殿方向,那里有盏灯笼正朝这边过来,“陛下在落英殿等着,说给您备了糖蒸酥酪。”
桑宁忽然想起七年前的冷宫,贺斯辰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说“别怕”,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抹掉眼角的泪。如今他在落英殿备着她爱吃的酥酪,却让她在凤仪殿撞破皇后的秘密——原来有些“护持”,从来都是带着刺的糖,甜到发苦,却又让人舍不得吐掉。
回到落英殿时,酥酪还冒着热气。桑宁盯着碗里的奶皮子,忽然听见殿外传来沈砚和阿竹的低语。“你护腕上的红绳,为何和皇后的一样?”“阿竹姑娘看错了,”沈砚的声音带着笑,“这绳尾的木樨花,可是独一无二的。”
她忽然想起大周皇兄在乾和殿说的“借贺斯辰的手清剿仇人”,想起皇后耳后的胎记,想起沈砚腕间的红绳——这盘棋啊,早就把她裹在中间了,可她望着碗里晃动的奶皮子,忽然轻笑一声:“阿竹,去把陛下送的螺子黛拿来,明日给皇后请安,我要把睫毛刷得像蝶翼——就像母妃说的,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要活得漂亮。”
殿外的海棠花瓣飘在窗台上,阳光穿过花瓣,在她发间的碎玉簪上投下光斑。桑宁忽然摸向袖中的碎玉佩——“辰”与“宁”终于凑齐了,却在相触时,让她想起贺斯辰昨夜说的“辰宁永岁”。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权谋,而是藏在温柔里的真相——就像此刻她攥紧的碎玉,明明硌得手疼,却又舍不得松开,因为那上面,有她的“宁”,有他的“辰”,还有这后宫里,唯一能让她不至于冻僵的,带着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