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矜贵权臣,深邃凤眸暗藏汹涌,满脸沉郁冷肃,衬得那身月白色锦袍穿在身上,倒像是结了层寒霜,仅仅是望上一眼,便叫人心底生寒。
与此同时,挂在周蓝伊肩上的坤斯笑容未收,望向颜叙珩,微黑的皮肤更衬一排白牙亮的惊人。
两人都是带有攻击性的长相,这般隔着周蓝伊对视,似有火花在其中碰擦、周旋,形成漩涡。
身处漩涡中心的周蓝伊,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时,伸手推开了他,不自在斥责道:“嫌瘦还挂着,像什么样子?”
坤斯虽在被她呵斥,但脸上笑容不减,都是男子,从对方那双矜贵孤冷的凤眸中,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对大小姐暗藏的情愫。
坤斯一脸玩味的从她肩上抬起头来,一双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眼尾上扬的弧度既像挑衅,又像宣誓。
颜叙珩镇定自若地与坤斯进行眼神交流,可垂在宽大袖袍下,攥紧到泛白的指骨,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周蓝伊既是斥责,更是亲昵熟稔的口吻,让他心尖似被弯刀挖走了一块,又空又疼。
脑中不断回响着她昨夜说过的话,将你当成了旁人。
将他当成了旁人……
那旁人便是眼前这人?
也是,这人瞧着比他壮硕、比他年轻、比他会打扮、比他好看,更重要的是,比他健全,他只是个又老又丑又瘦弱的瘸子……
他们之间,圣旨未下,若她看中了那人,他不介意向圣上请罪,让圣上收回成命……
此时的颜叙珩脑子纷乱,已经想着主动成全他们,似乎忘了他曾在周蓝伊面前,强势地威胁过她,半年之期内,敢与旁的男子走得过近,定不饶她。
那时的他,对周蓝伊多是利用,在意的只是周蓝伊与旁的男子过从甚密,影响他的名声。
可现在,再次看到她和旁的男子如此亲昵,却生出了成全的心思。
也许是他来时路污浊前路晦暗,不想耽误她,也许是他有残缺不愿拖累她,也许是他年纪大了心软了,也许……
其实没那么多也许,他爱上她了。
因为爱,所以屈服,所以退让,所以隐忍……
颜叙珩心中的千回百转,周蓝伊自是不知,她边转身,边揉着方才坤斯压得酸疼的肩膀,强装镇定与颜叙珩打招呼,“相爷,你怎的在此?”
他身上的功德金光,像是个大功率灯泡,亮的晃眼,她想不知道都不行。
她说话时,清甜嗓音发虚,当初颜叙珩满脸怒气地警告她不可与旁的男子过从甚密的样子,她还记忆犹新。
此次虽非她本意,但方才和坤斯的举动,却是超过了普通社交距离,她怕颜叙珩误会,故而打招呼时,便带着一丝心虚愧疚。
“没什么,寻观主有些事,听到这处柴房有动静,来瞧瞧。”颜叙珩随口扯了个谎,状若无意扫了眼坤斯,又道:“这是你新找的纯阳火种?周镇渊不要了?”
他有意无意提起周镇渊,便是想叫那人也膈应膈应。
周蓝伊连连否认,急道:“没有没有,相爷误会了,他是我的契约妖灵!”
她也不知,为何知道他误会了,她会这么着急。
可他明明误会了,表情还是那么冷淡,他就不生气吗?
他好像……也没理由生气,他们的婚约与合同没什么区别,他不生气,才是正常。
“周镇渊是谁啊?”坤斯好奇问道,他到底只是精怪,于情爱这种复杂的东西,还是不大懂。
因此面对颜叙珩有意无意地提及,他并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颜叙珩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曾翻阅过那些玄门道法的书籍,里头便有契约妖灵的记载,因此他对周蓝伊所说,都懂。
“他是谁,与本相无关,本相还有事,告辞。”颜叙珩见她无事,身边又有妖灵陪着,不会出什么事,随意找了个借口走了。
隆冬的天,今日虞京难得没下雪,周蓝伊反倒觉得四周光秃秃、灰扑扑的,连观内恢弘的青墙灰瓦,都有了一丝寂寥的意味。
因此他月白色的高大背影,在一片寥落的灰暗中,便格外醒目,又因为周遭只有他一道身影,衬得那身影越发单薄落寞。
她心尖冷不丁泛起一丝钝痛,无形中像是有一只手,捏着她心脏,禁锢了心脏的跳动,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胸腔便觉空荡,却又沉重。
他似乎总是一人来、一人去,即便身边跟着侍卫仆从,满身冷寂的霜雪,也从未化开过。
是心疼?还是怜悯?
周蓝伊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是人人敬仰尊崇的权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他想,金银财宝、美人,甚至美男,都大把大把往上送,有什么可心疼、怜悯的?
“大小姐?”人都走远了,坤斯不懂大小姐还在看什么,出言提醒道。
回过神来的周蓝伊,下意识摁了摁沉闷的心口,道:“把他们带走吧。”
“哦,好。”
大小姐不知在想什么,一路上异常沉默,坤斯也只是静静跟在身侧。
甚至连经过周季风毒害冯氏那间厢房时,里头传出的悲惨哀嚎,也没能叫她回神。
冯氏嚎叫道:“周季风,当初要没我爹的资助,你如何能争的过棠梨她哥,稳坐福远侯的位置?”
周季风隐忍狠辣的嗓音,飘来,“你父亲不过是最低贱得商人,能资助本候是他的福分!”
“你个丧良心的,我已经被你关到这偏僻的长生观,青灯古佛伴一生了,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你给我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还生了那么些杂种,该死!”
“呜呜呜……”
呜到后来,似乎咽了气,再无动静。
周蓝伊总算有了点反应,微微侧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便见周季风眉目阴沉的自某间厢房出来,气急败坏又仔细地擦着自己的每根手指,似乎其上有什么脏东西让他无法忍受到了极点。
周季风倏然抬头,视线便与周蓝伊那古井无波的眸子撞上。
他擦手指的动作微滞,随即又垂下头去,强自镇定道:“你来做什么?”
他本意是想说,长生观这地方藏污纳垢,可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该来的。
他的确不喜欢甚至厌恶这个女儿,但如果这个女儿,是他仅剩的唯一血脉,那只能另当别论了。
“来看父亲扫雪。”周蓝伊漫不经心地引用了何若水的名句,见周季风脸色涨的发紫,又问道:“若是往后,我挡了父亲的路,父亲也会像这般,将我扫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