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前几天,宰相寇准竟背着她,在皇帝病榻前密议,说要请皇太子监国,贬抑参知政事丁谓、输林学士钱惟演两位大臣,并援引杨亿辅政云云。事后被刘皇后所闻,非常气愤,思道:你寇准复相才半年,就想与我作对。如此用意何在?无非其一,不准皇后预闻国事;其二,让清一色的那几个人把持朝政!
于是,丁谓与钱惟演一起上了一份奏章,奏了寇准一道。刘皇后趁机推打。在她的执意下,皇帝终于听她的,罢去了寇准宰相之职,降为太子太傅,权封他为莱国公。
不容易啊!回想一生经历,刘皇后感慨万端。她先祖本居太原,后迁到益州华阳。早失父母,襁褓之中成孤儿,寄养在外婆家,幼小的她,曾学播(长柄的摇鼓,俗称拨浪鼓)一头露面卖艺糊口。后认识四川银匠龚美,蒙他收留,两人兄妹相称,白天卖艺,晚上锻银,患难相依到处流落。
却说那一年,真宗赵恒,才居藩王,刘氏流落到京,偶然与之邂逅,蒙其见爱,十五岁就被纳入王府。刘氏以为,苦难已到头,荣华此日始,谁知赵恒的乳母秦国夫人,对她横加挑剔,并说动太宗皇帝出面干涉,一声令下,她便被驱出王府。都道流水东去,美景不再,怎料到赵恒有义,表面遵从父皇之命,暗中却把她安置在王宫指挥使张耆家里,以待他日再续情缘。
刘后记得,正是那一段岁月,她借避难之机会,拼命阅览群书,几乎达到如饥似渴的地步。当她从书中悟到处世之道,学到做人的本领后,满怀期待地思量,有朝一日,既要报答赵恒知遇之恩,更要辅佐他成就一番大业。
果然不久,赵恒接替皇位,她很快就被接入宫中,封为美人,接着进封为修仪。刘氏自负,这一切并非用狐媚换来的。她既不想效妲己迷惑圣聪,更耻于像吕后那样杀戮功臣。她一心一意只图报答皇恩,辅佐君王。
但她一直不明白,何以有些大臣对她一直存有成见?当初皇帝欲进其为德妃,参知政事李沆,竟当着使者的面焚坏诏书。前年要立她为皇后,左一个阻挡,右一个反对,参知政事赵安仁谓她出身寒微;翰林学士杨亿公然拒绝草诏,还有不少人在明里、暗中不断唱和的。纵观这些人,都与寇准有牵连,令人不能不怀疑,一切都是寇准在背后操纵,她一定要把寇准去之而后快!
她在反思中承认,平生最大的过错,就是不能为皇家育出子嗣,甚至连胎儿都没有怀过,这是个不可饶恕的过错。基于这个原因,她才冒了不少风险,顶着抢夺他人之子的罪名,全心全意地护住唯一的皇子。十年来,费尽苦心,分明此功可补彼过,可是除了皇帝外,竟无一人认可,她能不感到悲凉。
她越想越不平,气愤地自语:谁再敢对我无的放矢,必将。
“禀皇后娘娘,雷允恭求见。”
这个雷允恭,矮小身材,五官不大出众,但有一对慧黠的眼神,颇受皇后的宠爱,将他由黄门升迁为入内殿头,给事东宫。对此,雷允恭感激涕零,因此十分乐意充当皇后的心腹。他名为给事东官,实则奉密旨,监视皇太子。他与周怀政历来不和,一直想找他的岔子。也算冤家路窄,今天一早,他偶然发现周怀政把太子引出,又看见李氏躲在一处,情知有变,于是直奔宝慈宫而来。
听完宦官禀报,刘皇后几乎不信,遂问:
“你是否拿得准?&34;
”奴才看得一清二楚。“雷允恭坚定地说。
刘皇后为之一震,此事非同小同!她想起前几天,有人检举李氏神色有异,她颇不以为意。想不到此妇,竟想偷偷认子。
”这便如何得了?雷允恭,打道!&34;
刘皇后怒气冲冲,疾步出官而去。
皇宫后苑位于大内宁阳门,西有宜圣、化成、金华、西凉、清心等殿,翔鸾、仪凤二阁,华景、瑶津三亭。靠北垒石为山,山上有殿名翠微,旁有二阁名云岿、层献。最突出的是明春阁,高达一百一十尺。背靠着宫城,筑土植杏,覆茅为亭,修竹万竿,引流其下,是个十分幽雅的所在。
对此,李氏都无心欣赏。她今日是听周怀政的安排,借游园之名,甩开侍女,潜身来到后苑。据周怀政所言,皇太子大多时间在资善堂读书,今天是他放假的日子,又恰逢周怀政当值陪伴,他欲把太子引到这里来,让李氏在明春阁旁的竹林间耐心等待,李氏当然非常感激。想到母子即将见面,她的心跳动不上。十年的梦第一次实现,被分离的骨肉第一次相会,可这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第一个举动该怎样?是哭好,或笑好呢?
周怀政反复嘱咐她,第一次见面,不可太冲动,不能太畏惧,喜怒哀乐须守分寸;言行举止要恰到好处。尤其不能急于认子,必须留神他的眼色,然后见机行事,否则,会把事情搞砸,甚至惹祸。站在竹林丛边,频能居高临下,她极目俯视,但见假山下、亭阁中、花径里,多有人在。但模模糊糊,看不清他们容貌。忽然,发现一个宦官,手挽着一位少年,正朝假山这边走来。她认出来了,那是周怀政,另一个少年,一定就是亲儿了。
她一阵惊喜,差点叫出口。可是,当她定睛细看时,却发现他们的前后左右,跟着一大群侍卫,不由失声叫道:那便如何是好?
好了、好了。则见侍卫们停在山脚下。又见周怀玫伴着少年,一步一步登上假山。
儿子的面目呈现在母亲眼前,李氏难以自禁,急欲扑上前去,周怀政连忙向她示意,暗中制止。
这时,太子赵祯刚好抬头,目光相触之际,莫名其妙地愣住。
李氏焦急地看着周怀政,急盼他丢来眼色。“咦,她是什么人?”赵祯开口问话,目光不离李氏。
“太子殿下,她便是。 啊,不好!&34;
周怀政看见,众多内侍护卫直朝假山上涌来。”皇后娘娘驾到!&34;
如一声炸雷掷向假山,周怀政吓得全无人色。李氏则如一尊泥塑,无法动弹了。
4
宝慈宫外的一棵石榴,乍吐春芽,又结夏蕊,一日间忽然红艳似火。经太阳一照,满树腾着火焰,令人望之生畏。
来到宫门口,李氏的夹背已经湿透,她战战兢兢地入宫,又诚惶诚恐地跪在刘皇后面前。
“叩见。 皇后娘娘。”
“免礼,坐吧。”刘后语气很温和。
李氏感到意外,自然不敢就坐,只是直冒冷汗。“为何不坐呢?&34;
”我。 只求皇后恕罪。“
”谁说你有罪?“刘后仍然语带温和:”你不过是想认亲生儿子,人之常情,何罪之有?&34;
越是如此,李氏越感到心惊。
“好妹子,”皇后变得亲昵起来:“你就实话相告,是谁让你作出这个举动?&34;
”皇后娘娘,“李氏畏惧地说:”是我探得太子欲上假山,预先守在山上,与谁都不相干,求娘娘切勿怪罪别人。“
刘后料到,李氏必会这样回答,自然不足为信。按她猜测,若没有人穿针引线,李氏绝不敢迈出这一步。但一时要套出口供,并不那么容易,与其如此,倒不如装作相信的样子。
”那就是说,是你思子心切,才作出这个举动。“李氏点头称是。
”你究竟对太子说了些什么?“刘氏追问着。”皇后娘娘,我承认把他看了个仔细,但是,太子既无言,我更一句话也没说。这是真的,是真的啊!&34;
“就算你没有撒谎,但我要问,你为什么急于母子相认?是因为不放心,或另有所图?&34;
”不,不。“李氏显得慌乱。
”你到底听到了什么?&34;
“没。 没呀。”
“好吧,”刘氏缓了一口气:“那你说说,这十年多来,本皇后哪个地方亏待了皇子?&34;
李氏想了想,又无话可说。
“你不懂啊!”刘氏倾诉了起来:“可知道,自十年前,把孩子接过的那一天起,我几时安宁过?从物色乳娘、抱女,挑选近身内侍,到照料皇子的饮食起居;从遴选讲读大臣,选择伴读子弟,到册封太子,哪一桩不是我亲自过问?哪一件没有我亲自费心?除此之外,还要处处着眼,步步提防,生怕他生出三长两短。你说你难受,难道我就好受?你不过坐在屋里,思啊想啊,只一个苦字了事。而我呢?这十年来,我担过多少愁,受了多少苦,顶着多大的压力,又受了多少的惊怕?&34;
一连串的问话,使李氏无言以对。她感到奇怪,明明是自家受委屈,怎么变成对方受冤枉?
”其实你并不聪明,说到底是不懂得疼爱儿子。“刘后继续斥责说:”你以为册封太子就万事大吉了,错啦!你可知道,皇上正患重病?有人正虎视耽耽?你敢保太子绝无闪失?&34;
李氏又哑口无言。她没有话说,不是没有道理,而是道理太多,真不知应从何说起。
“如果你真有能耐,我就把太子送还你。”刘后一脸冷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