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决然地走向贾母的上房。
眼下,稳住老太太,隔绝一切可能传入宝玉耳中的风,比什么都重要。
探春踏入贾母上房时,暖阁内的气氛凝重而肃穆。
太妃薨逝的钟声余韵似乎仍在空气中震荡。
贾母已换上了素色常服,虽未着诰命大妆,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神情端凝,带着一种经历过大风浪的勋贵老封君特有的沉肃。
她正由鸳鸯服侍着用温水净手,准备焚香。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气息,压抑中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老太太。”探春上前行礼,声音放得沉稳。
贾母抬眼看她,眼神锐利,并无寻常老妇的悲痛欲绝,反而充满了审慎与忧虑。
“探丫头来了。外面情形如何?府里可还安稳?宫里……可有新动静?”
她更关心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国丧背后真正的风暴,以及这风暴对贾府、尤其是对贾琮可能的影响。
“回老太太,府里暂时还算平静,各处都已约束起来。只是宫里……”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琮三哥奉旨入宫侍疾,太上皇虽悲恸,但有三哥在旁照料,定会无恙的。宫里规矩森严,此刻怕是不便传递消息,但三哥行事向来稳妥,老太太不必过于忧心。”
贾母握着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沉默片刻,沉声道:“知道了。国丧既起,按制,我这把老骨头明日一早也要递牌子入宫哭灵。这是本分,避无可避。”
探春心头一凛,这正是她最担心的!
贾母一旦入宫,府里失去最高主心骨,人心浮动,更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而且,宫门深似海,此时入宫,吉凶难料!
但她深知,劝贾母不去是不可能的,这是勋贵命妇的职责,也是贾府在风口浪尖上必须维持的体面。
“老太太说的是,国礼不可废。”
探春立刻顺着贾母的话,语气转为凝重,“只是……府里恐有隐忧,孙女斗胆,请老太太示下!”
贾母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直刺探春:“说!”
探春不再犹豫,跪倒在地,声音清晰而急促。
“回老太太,二哥哥听闻噩耗,悲恸过度,方才在院子里举止失当,言语……颇为不妥!竟……竟口出狂悖之言,提及三哥身世,甚至……甚至妄言‘登基’、‘抄家’!”
“孙女已命人将他院门铁桶般看守起来,对外只说他悲恸病倒,需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但此事背后,怕是有心人刻意撩拨!”
“什么?!”
贾母猛地坐直了身体,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孽障!他……他竟敢……!”
她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佛珠串几乎要捏碎!
宝玉那几句“野种”、“登基抄家”,在此时此地,简直是催命符!
一旦传扬出去,整个贾府顷刻间就是万劫不复!
“孙女已严令封口!当时在场者皆已控制!”
探春立刻补充,稳住贾母心神,
“只是,大太太方才不知为何,执意要深夜去探视二哥哥,虽被孙女拦下,但孙女观其言行,似非单纯关切用度,倒像是……受人撺掇,故意前去搅扰!”
“孙女担心,老太太您明日入宫,府中无主,若有人趁隙再行撩拨,或借机生事,恐难压制!更怕……怕二哥哥那几句糊涂话,已落入有心人之耳!”
贾母的脸色彻底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决断和杀伐之气!
多年的阅历让她瞬间明白,此刻荣国府内宅的凶险,丝毫不亚于宫中的惊涛骇浪!
“好!好!好一个‘悲恸病倒’!探丫头,你处置得对!”
贾母的声音低沉,“起来说话!”
探春依言起身。
贾母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扫过探春,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向宝玉和邢夫人的方向。
“宝玉那个孽障,你给我牢牢按死在院子里!他院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给我看紧!没有我的手令,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许开门!若他再敢胡言乱语一个字……给我堵上他的嘴,捆起来!生死不论!”
这“生死不论”四字,带着森然的寒意,显见贾母已怒极,对宝玉的失望与对家族存亡的忧虑交织,下了死命令。
“至于邢氏……”
贾母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狠厉,
“她若再敢生事,或是她院里的人敢有任何异动,探丫头,你不必再顾忌什么长幼尊卑!我授你全权!该捆的捆,该关的关!若证据确凿,敢勾结外人祸害我贾家根基……”
贾母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
“就地处置!一切后果,老婆子我担着!”
这几乎等同于给了探春在贾母离府期间,对邢夫人一系生杀予夺的尚方宝剑!
为了保住整个家族,贾母已经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