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鹿为着冷眉临走未能相送而深感内疚，心想自己一定重重地伤了冷眉的心，但无论如何已经无法弥补这一缺憾。接踵而来的另一件事情，使他本来就很糟糕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第二天下午的全体教师会上，孙志光在列举了张文荣的几大罪状之后宣布撤销他的总务主任，继而又连数落带批评地勒令金鹿对自己有失班主任职责的事情做检查。金鹿心里很是气愤，他想，检查就检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了错误的人做检查并不算什么丢人。可孙志光当时在会上那贬低的语言和讽刺的语气，实在令他无法接受。他红着脸，低着头，恨不得马上离开会场。好容易等到散会的时候，金鹿感觉周围的同事好像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他不敢正眼去瞅别人，闷悠悠地朝宿舍走去。康东亮等人也跟着来到金鹿的宿舍。

“金鹿，别想那么多了，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们几个始终还是和你站在一起的。”康东亮在劝慰金鹿。

金鹿没有说话。

刘继超说：“是呀金鹿，事情究竟怎么回事，责任到底在谁身上，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谁也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

金鹿气愤地说：“孙志光这个狗东西，说的那叫什么话？还杀鸡给猴看！谁是鸡？谁是猴？杀谁给谁看？我不是人，他是什么？”

康东亮说：“上回社长都对你说了，孙志光要让你在会上做检查，你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金鹿还是忿忿不平地说：“我是准备检查的，可他不应该在大会上当那么多人的面侮辱我！我怎么说也是老师，这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放呀？”

刘继超：“写就写吧，写份检查还能难得住你？要不你就用诗歌来写，也显一显我们诗社人的才华！”

金鹿很不乐意：“我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气愤，怎么还能写得出来？我不写！”

刘继超：“不想写就先别写，等静下心了再写也不迟！”

康东亮有点想息事宁人地说：“唉，该写还得写，谁让人家是校长，我们是老百姓呢？如今这社会，大小是个官，都想耍一耍威风，摆一摆架子，你不写检查，孙志光怎么下得了台？他也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

金鹿想了想，说：“我现在心里烦得很，这事等过两天再说。我明天想去西安看看冷眉，估计她的手术快要做了，学校的事就先拜托你们了！”

刘继超：“哦对了，我已经跟冷眉说了，需要帮忙就去交通大学找我一个叫杨振的同学，她知道怎么找，你去看情况吧。出门在外，这哥们儿也帮不上你什么，你找杨振也不用客气！”

金鹿默默地点了点头：“好，我现在就收拾行李！”

康东亮又问金鹿：“金鹿，看看你身上的钱够不够？不够我们两个再给你凑一些！”

金鹿摸了摸口袋：“我身上还有二百多块钱，估计差不多吧！”

刘继超说：“进省城二百块钱怎么能够？来来来，东亮，我们赞助金鹿一些！”说着两人便开始掏口袋。

金鹿一连说了五六个“不要不要”，可刘继超和康东亮还是各自掏出了身上的钱，每人塞给金鹿一张四个人头的百元钞。康东亮说：“出门在外，还是多带点钱好，没准能用得上！”

金鹿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金鹿就背着行李乘上了赶往西安的班车。一路上，他的心情仍旧很烦乱。回想起自己在学校里工作不到一年的是是非非和恩恩怨怨，又回想起和冷眉认识以来的日日夜夜和喜喜悲悲，他感觉自己年轻的人生好像在历经传奇一样。车窗外面的风景不停地变换，辽阔富饶的关中平原敞开着温暖博大的胸怀，时时处处都在向人们展示她那美丽迷人的风姿。可金鹿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一会儿，他又想起了即将见到冷眉和她的父母，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历历往事，此刻都使这个初涉人生的男子汉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好。

几个小时以后，汽车进了古城西安。络绎不绝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金鹿一时不知自己该走向哪里，怎样才能迅速顺利地到达红十字会医院。

走出火车站广场，金鹿看到前方马路左侧的公交车站聚拢了一大堆人，便加快了脚步。

金鹿正走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他惊异地拧过头去看，发现拉他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自己并不认识那个人。金鹿正要说话，拉他的那个男子开口了：“你是怎么搞的，走路也不看，踢翻了我的药瓶，你还想走？你快点给我赔！”

金鹿四下里扫视了一下地面，并没有发现什么药瓶，便说：“谁踢翻了你的药瓶？你的药瓶在哪儿呢？”

那男子指了指一丈开外的地面说：“那不，我摆在地上的药瓶，正等着卖药，被你踢翻到那儿了，你赔我！”

金鹿顺着那男子手指的地方看去，见地上真有一个注射用的青霉素小瓶，可地上并没有发现什么撒药的痕迹。金鹿立刻明白过来，那男子是在讹诈自己，心想，这回可是遇上麻烦了。要是在灵山县城，金鹿一定会和他针锋相对的争论辩理，可在省城，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他想争辩，可是说话都显得没有底气。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办法脱身才对。然而，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他怎么才能脱得了身呢？

金鹿一是不知所措，他想，还是先探探对方的口气，如果对方开口小，自己就认倒霉，赔他算了。如果对方开口大，就先拖着，慢慢想办法。于是，他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已经这样了，你说，怎么赔？”

那男子见金鹿开口问怎么赔，心想自己讹诈就要得手，便说：“我这可是从新疆托人弄回来的名贵药，一瓶要买一百多块钱呢，你现在就赔我一百块钱吧！”

金鹿一听，心里一阵怒火：好家伙，你这心还蛮重的，吃了秤砣了？他看看周围，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自己和那个讹诈的人，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他又说：“哎大哥，你看我刚从外地回来，身上的钱已经花光，这样吧，我家就在民乐园旁边，你跟我到家里去拿钱吧！”

那男子听了半信半疑，用目光将金鹿从头到脚上打量了一番说：“要不你给我五十块钱也行，算我倒霉！”

金鹿感觉对方语气软了下来，心想就算两人动起手来也不过一对一，自己也吃不了什么亏，于是准备将计就计，双手一拍裤兜说：“我身上真的没有钱，五十块钱我也没有！我让你跟我去家里拿钱，又不是不给你，你怕什么？”

那男子看着金鹿：“你家真的在民乐园附近？具体在什么地方？”

金鹿没法再应对下去，正好两个身穿警服的人走过来，金鹿决定来个硬脱身，实在走不了，就求助于那两个警察。他说：“就民乐园后边，你去不去？你要是怕耽误卖药，我回家拿钱给你送过来！”

那男子想了想，又吁了一口气，说：“算了算了，你身上有多少钱，就赔我多少钱吧！”

金鹿见对方一再让步，而那两个警察也已经走近，便说：“你到底去不去？我回家还有急事！”说着扭头就要走。

那男子一把拉住金鹿的胳膊：“哎，你别走！”

金鹿使劲甩开那男子的手，只顾往前走，那男子还想再拉金鹿，又看了看两个走近的警察，他犹豫了一下，金鹿趁机钻入人群之中。

红十字会的医院里，冷眉神情忧郁地躺在病床上。她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临走当天金鹿为什么不来相送。金鹿已经有意离开自己，然而就算是分手，那也不能在自己步入病房之时避而不见，更何况金鹿还曾答应要在自己手术时西安先照顾她，怎么金鹿至今还没半点儿消息？明天就要动手术了，金鹿他会来吗？

罗秀珍坐在冷眉对面的病床上，她知道冷眉的心事，也为金鹿的言而无信感到生气。她看看冷眉，说：“眉，你别担心了，咱们好好治病吧！等治好病回到水柳，我再美美地收拾金鹿一顿！”

冷眉不无担心地说说：“妈，金鹿要是真的不来，你和我爸能忙得过来吗？”

罗秀珍生气地说：“眉，我早都说过了，金鹿那小子是靠不住的，你偏不信，现在好，他把我们忽悠来了，自己不见人。要不是你说好让他来帮忙照顾你，我和你爸早就另有安排了！”

冷眉听得更加伤心起来：“妈，手术要在一楼做，做完手术又要抬我到四楼来，我真担心你跟我爸会应付不了的！”

罗秀珍：“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你爸就只好让他那帮老朋友来上手帮忙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金鹿走了进来。

冷眉和罗秀珍同时向门口看去。见是金鹿，冷眉喜出望外，她连忙坐了起来。

“阿姨！”金鹿先叫了罗秀珍一声。罗秀珍答应着，心中的怨气也随之散去了许多。

冷眉不等金鹿和自己说话，先开口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来了呢！”

金鹿一边放好行李，一边陪着笑脸说：“看你说的，怎么可能不来？我答应过你的。我要是不愿意来，我就不会答应你！”

冷眉佯装带着责怨的语气说：“你说的话，有几句算过数嘛！来不来，都是你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