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秀珍问金鹿:“你吃过饭没有?”
这是医院,金鹿不知道罗秀珍该怎么招呼自己吃饭,便客气着说:“阿姨,你不用管我,我一会出去在街道上吃一点,随便吃什么都行!这会儿我还不饿!”
罗秀珍知道金鹿在说谎:“你在这里陪一会儿冷眉,我去给你弄吃的!”说着便出了门。
金鹿还想再阻拦,冷眉说:“不用管她,你坐床上等着,她一会就回来!”
金鹿坐在了冷眉对面的床上,说:“你也躺下休息吧!你们这几天吃饭是怎么弄的?”
冷眉说:“有时在医院里的灶上吃,有时候我妈出去买东西带回来吃,反正我是出不去。”
金鹿想起了冷眉的手术,便问:“手术的事现在安排好了没有?”
冷眉脸上闪过一丝恐惧:“说是明天上午就做,金鹿,我真有点害怕!”
金鹿说:“怕什么?人要有了病,吃药打针住院做手术,都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你还是医生?”
冷眉一本正经起来:“我这次手术也算是个不小的手术,成败与否,唉……”她摇了摇头。
金鹿说:“西安的大夫可都是权威人士,怎么会不成功?你别再杞人忧天了!等你身体痊愈了,我再来接你!”
冷眉心头一惊:“怎么?你今天还要回去?”
金鹿说:“不回去恐怕不行,我没有请假,只是让刘继超和康东亮他们帮忙料理今天的工作,晚上得赶回去!”
冷眉一皱眉头:“晚上要回去,那你还大老远的跑来干什么?我让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在我手术的时候能帮帮我,你也曾经答应过我的,怎么你又要变卦?我就知道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应付我,怕自己的面子过不去,其实你内心并不关心我的安危,甚至连我的死活你都觉得与你无关!”
金鹿没有想到冷眉会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他站起来走到冷眉床边,心平气和地说:“眉,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我真的没有给学校请假,我怕班里学生再出什么事情。你知道不,就因为厕所倒塌的事,孙志光正在逼我写检查!我不想让他再揪我的小辫子!”
冷眉伤心地说:“既然这样,那你现在就回去吧!”金鹿正想说什么,冷眉又说:“我就不信,学校的工作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这个你都掂量不出来!”
金鹿沉思了一下,无奈地说:“那你说,我在这里又能帮你做些什么事情呢?”
冷眉见金鹿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话语,似乎已有留下来的想法,就说:“明天上午手术就要做手术,手术前要到血库去买血,手术后我还要从一楼再回到四楼,你想我爸我妈能应付得了吗?再说,谁敢肯定手术过程中不再发生其他的意外?”
金鹿听冷眉说得有理,再次犹豫之时,他想起了去年自己和派出所纠缠之时冷眉曾经给予自己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无私帮助,于是,他觉得自己今天留下来帮助冷眉度过难关是义无反顾的,至于学校的工作,也只好暂且不去顾及了。他说:“好吧,就等你明天手术完毕,我再回去!”
冷眉的心放了下来,但看到金鹿忧虑的样子,她也没有丝毫高兴的神情:“金鹿,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出门在外,我总想有自己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呆在身边。明天的手术……你下午是不是去交通大学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刘继超那位叫杨振的同学?看样子明天手术之后,还需要他来帮忙!”
金鹿此时也想起了刘继超的嘱咐,他注视着冷眉,慢慢地点了点头。
清晨的大都市,一派忙碌的景象。穿梭而过的公交车上都挤满了匆匆走向工作岗位的人们。金鹿怀着忐忑的心情,坐在靠近车窗的座位上。他看着大街上南来北往东奔西忙的车辆和人群,忽而又想起昨天初来乍到遭人讹诈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阵烦乱。他耸了耸肩膀,坐正了身子,对车上的每一位乘客都心存戒备。
从红十字会医院到血库,乘公交车只有三站距离,连同办理买血手续,来回不过个把钟头。接近九点的时候,金鹿带着冷眉手术所需的三只血袋,又回到了红十字会医院。
手术的准备工作已经准备就绪,冷杉和罗秀珍陪坐在冷眉身边,杨振也已经来到病房,他还带着一位叫李宽的朋友,金鹿心里很是感激和高兴。
冷杉接过金鹿买回的三只袋血交给罗秀珍,对金鹿、杨振和李宽说:“走,送冷眉去手术室吧,抓紧时间!”
几个小伙子答应之后,便将冷眉连人带病床送往手术室。罗秀珍收拾东西,也跟着来到了一楼的手术室门口。
冷眉不再说话,她瞪大眼睛看着金鹿,想着手术刀将要划开自己的身体,心中又是一阵不安。她又看了看母亲罗秀珍,不由眼眶湿润起来:“妈,我进去了!”
罗秀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医生,回头一把抓住冷眉的手:“眉,别害怕,你已经是大人了,勇敢点儿,啊!妈就在门口等着你!”
冷眉又一次去看金鹿,见金鹿也正深情而心疼地注视着自己,那曾经烙进自己内心深处的目光,是爱怜,又是酸楚,是鼓励,又是期待。霎时冷眉心中千头万绪,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驮载着冷眉的病床在手术室中央停稳,推床进来的所有人又都退了出去。冷眉睁开眼睛,看到医生们和护士们有的整衣整帽,有的忙戴手套,还有的已经开始抄起手术器具,个个面孔陌生,神情严肃。这种场面,冷眉虽非头一次见到,但今天的手术对象是自己,她还是有点不寒而栗。往日最疼爱自己的母亲此时已不在身边,自己决定以身相许以终生相托的金鹿此刻也不在眼前,所有熟悉和亲近的同事朋友都远在故乡,这使她内心又顿感无限的孤独和凄伤。她想呐喊,她想求助,她想逃遁,她想哭泣,可一切已经由不得她了。她又悄悄地闭上了眼睛。这一闭,她又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远离人群的世界。而此刻,自己就象一只即将待庖的羔羊,连一声悱恻凄婉的“咩咩”哀嚎都无法呼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前进,手术在紧张地进行,手术室外的人也在焦急忧虑中等待。冷杉大口大口地抽着烟,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罗秀珍心系女儿的生死安危,思绪纷乱,她一会儿看看冷杉,一会儿又瞥瞥金鹿,一会儿又紧盯着手术室的房门,心中好似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眼巴巴等待着能早点儿看到冷眉被人从手术室推出来。
三个年轻人,不知是由于彼此陌生,还是因为各怀心事,话语也都很少。
金鹿静静地坐在离手术门口不远的一把长椅的边头,默不作声。他不知道此刻和冷眉的父母说什么才是合适的话题,也许,他的心情极为复杂,根本就没和周围人说话的想法,他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然而冷眉进入手术室时那令人心痛的眼神却总在他眼前闪现,那揪人肺腑的话语也总在他耳畔萦绕。回想自己曾经陪同冷眉在灵山县医院做人工流产手术的情景和冷眉轻生吞服安眠药在水柳医院被抢救的情景,他的心也随之阵痛起来。此刻,他仿佛又看到手术室里冷眉紧咂嘴唇满脸汗珠的痛苦表情,似乎又看到医生和护士们手中那一把把冰冷的手术刀,在冷眉白皙柔弱的躯体上割来划去,一双双鲜血淋漓的手在拨弄着冷眉纤细的肌肉……深爱的姑娘,金鹿能为你承担些什么呢?他双拳并在胸前,慢慢将头放在上面,好像是在祈祷,又好像是在许愿……
手术室的门开了,冷杉连忙走过去。一个年长的医生说:“还好,手术一切顺利!你们现在送她回住院部!”
金鹿听了医生的话,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医生和护士一个个相继离去,门外的人又进到手术室里,围在冷眉的床前。
冷眉还在昏迷之中,输血器还在为冷眉补充血液。金鹿看着冷眉煞白的面孔,内心还在颤抖。冷杉说:“走吧,送她回四楼!”
冷杉将输液器卸下来举在手里,金鹿和杨振、李宽推起床,小心翼翼地出了手术室。
铁制的病床很是沉重,上面躺着不省人事的冷眉,被金鹿等人缓缓地推至楼梯口,不能再继续前行。
冷杉和金鹿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又同时去看杨振和李宽。杨振会意地说:“抬着上楼吧!”
金鹿说:“我走前面,你和李宽走后面!”
杨振和李宽答应着,各自把在了病床后面的两个角上。金鹿转身走到病床前面,蹲下身,将病床的前沿搭在背上,双手抓起下面的两个床腿,用力地站了起来:“走吧!”
杨振和李宽紧跟着抬起病床的另一头,冷杉仍旧举着输液器,他们开始上楼了。
楼梯一个个移到了他们的身后,而金鹿的臂膀和腿脚也越来越变得沉重。他尽量猫着腰身,使病床保持水平,可这样身体的透支又难免太大,拐过二楼走廊时,金鹿已经感觉有点儿力不从心了。他咬着牙,艰难地挺着身子,病床还在一步一步地前进。踏上三楼时,金鹿感觉被汗水湿透的内衣已经粘裹在身上,双腿、双臂、双肩、腰背和脖颈都已经疼痛难忍,额前的汗水涌入眼眶,刺得他眼睛酸涩。但他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松弛。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松一点劲儿,病床和躺在上面的冷眉就会摔翻在地,不只是冷眉的手术将前功尽弃,她的病情也不堪设想。一个意念总在金鹿心中闪现:不能,绝不能摔倒!一定要坚持到四楼!金鹿拼尽浑身的力气,紧咬牙根,病床还在缓缓地前行。等到上四楼是时,金鹿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周身是累是痛,所有的筋骨都好像要断裂一样,眼前似乎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耳朵里也有点嗡嗡起来。他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力气,也从没有感受过夹杂着无限疼痛的劳累,他想,等到把冷眉放好在病房里,自己一定会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冷杉看着金鹿力不从心的样子,不时地伸出另一只去扶床沿,他想帮帮金鹿,但他无法想象金鹿那种苦不堪言的感受。他又看看杨振和李宽,头上的汗珠也在滴滚。非亲非故,这两个年轻人能如此鼎力相助,实在令他心中感激不尽。
安顿好冷眉以后,金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顾不得去抹头上和脸上汗水,扑通一下坐在床沿上,喘息起来。
罗秀珍亲眼看见几个小伙子抬送冷眉上楼时的艰难情景,一时也感激得不知怎么是好:“孩子,快歇会儿吧!歇会儿我们一起去街上吃饭!”
杨振和李宽推辞着:“不用不用!只要冷眉一切平安就好!”
金鹿这才想起感谢杨振和李宽,他站起来,走近杨振和李宽说:“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
他左手抓着杨振的右手,右手抓着李宽的左手,紧紧的,紧紧的,久久不愿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