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恭闭眼听着雨声,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他初披战甲跪在宫门前,帝王亲手为他系上绯袍玉带。
如今玉带早已磨成灰白,可城头那面“蔡”字旗,依然在风雨里猎猎如新。
灵恩带着将士们三击掌为誓,帐外惊雷劈开乌云,露出半轮惨白月亮。
道恭的呼吸渐渐弱了,最后一点暖意散在秋雨里。
灵恩站在城头,望着梁军旌旗在暮色中翻飞。
这位临时主事的文官攥紧拳头,梁主派来救兵的消息刚送到,城下魏军的攻城锤已撞得城墙发颤。
“将军且看!”
了望兵突然嘶喊。
远处尘土飞扬,僧炳的两万骑兵正卷起黄龙般的烟柱。
这位后军将军在马背上昂着头,金甲被夕阳镀得发亮。
“魏军不过乌合之众!”
他挥鞭大笑,全然未注意前方山坳里闪动的刀光。
鼓声乍起时,僧炳的笑意还凝在嘴角。
山坳里突然涌出黑甲骑兵,马蹄声密如骤雨。
梁军前锋像被犁头劈开的麦浪,顷刻间溃不成军。
“顶住!”
僧炳的吼声淹没在喊杀声中,他亲手斩了两个逃兵,可雪亮的刀刃已挡不住如山崩的败势。
“跑啊!是傅永的玄甲军!”
“那个杀神不是死了吗?”
当曹景宗赶到凿岘时,正撞见漫山遍野的梁军残兵。
他勒马望着僧炳狼狈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蠢货!”
可追兵已近在咫尺,他只能含恨退兵。
灵恩的求救信刚送出三天,马仙璝的援军便如利箭刺破重围。
这位宁朔将军的赤袍在战场上格外醒目,他连破魏军七道鹿砦,直逼元英大营。
“儿郎们!随我踏平贼巢!”
仙璝的豪言未落,元英的帅旗突然后撤。
梁军追着溃兵冲进山谷时,四面山梁上忽然箭如雨下。
傅永的玄甲军从烟雾中杀出,老将的槊尖滴着血珠,在残阳下泛着妖异红光。
一支羽箭穿透傅永的左大腿。
他随手拔箭掷地,槊影舞成银圈。
梁军小将举刀格挡,却被槊杆扫中面门,鲜血混着牙齿喷出。
“父亲!”
仙璝目眦欲裂,看着自己儿子坠马身亡。傅永的槊尖距他咽喉仅剩十步之遥。
“傅公!”
元英纵马拦住追兵,“您伤重……”
“汉高祖扪足蔽伤,老夫岂能让儿郎们笑话!”
傅永的战袍已成血袍,却把槊往地上一杵,“取我铁胎弓来!”
七十三岁的老将最终带着三百颗梁军首级凯旋。
当他在中军帐接受包扎时,年轻士兵们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数着老将身上的箭疤:“二十一处!比咱们吃的败仗还多!”
老当益壮四个字,在傅永的槊尖上闪着寒光。
这柄饮血无数的铁槊会记住,有些传奇,必须用皱纹里的勇气来书写。
残阳如血,仙璝攥着染血的战旗,看着溃散的士兵又聚成黑压压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