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乔恩告辞之后,梁静波回到家里,儿子果然早就回来了,说自己在舒尔茨家写完了作业还蹭了顿晚饭。梁静波给儿子说了家属开放日的事儿,看时间还早,还把邀请函给沈妙璃发了过去,想着趁着今晚有时间约她出来转转,没想到沈妙璃回复说自己在居委会忙成狗,一点闲下来的时间都没有,更没心思出来约会。
沈妙璃他们这些社区工作者忙也是自然——老肖当局长去了,三号社区区委会二把手的职务空了出来,再加上宋书记失恋之后一门心思扑在了工作上,领导白加黑零零七,下面的人不管职务高低自然忙到飞起。
“实在不行你就请假两个小时,我看厂里的开放日的日程安排,也就一上午时间。”
“怕是不行啊……”沈妙璃在电话另一端郁闷地哼哼唧唧,“杜鹃姐忙着考公务员,彪哥家里长辈身体不好需要照顾,韩晓早就被老肖调给虞书记当保镖,区里真正能扛事的人没几个。前段时间闹虫子的事儿还没处理完,这两天又冒出来一个……”
“又冒出啥事?”对于社区里各种大小事情轮番上阵,梁静波多少也有点麻了。
“有几个老太太挨家挨户塞传单,说自己梦中受到了什么神启让大家赶紧都信主,书记说这算是变相传播邪教,要我们赶紧把所有传单都收了……”
“……”
没法约沈妙璃一起去参加家属开放日,这几天的班梁静波多少上得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售后服务部的节目彩排都没参加。几天班上下来,家属开放日活动就到了,盾构机厂里自然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张厂长还很难得地大方了一回,在厂区入口处摆了个摊位给大家发切片西瓜——不知道内情的都夸张总出手阔绰,特意斥巨资委托东北办事处购买难得一见的西瓜,还不远万里快递过来,请全厂职工家属吃,只有梁静波心里清楚,这是张谨故意在恶心乔恩。
毕竟张厂长这个钢铁直男,可是很记仇的,而且还是有仇就报从来不隔夜的那种。
但是张厂长这次遇上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个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的套路之王——这两人假惺惺地在厂房里参观一圈,互相装模作样吹捧一番并合影拍照留念之后,就来到了事先搭建好的大舞台下面坐好,看职工表演歌舞节目。另一边,家属开放日的各种活动照常进行,套圈,拔河比赛,砸金蛋,猜灯谜,发冰棍和小礼物……社会关系广泛的方总还拉来人民医院的专家来到厂里进行义诊——说是义诊,这些专家其实和出来玩差不多——其他人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看演出舔冰棍,只有江大夫的面前排大队。
可此刻的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却和梁静波无关,他站在十三层的大平台上拿着对讲机,看着下面的同事们表演节目——先是售后服务部一群大老爷们的大合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和《打靶归来》;然后就是其他车间的大合唱表演。合唱结束之后,下一个节目是外籍员工的集体才艺表演,出纳索菲娅表演高加索地区的刀舞,紧接着是来自肯尼亚的焊工,桑卡,带着一群非洲兄弟们跳街舞,还有热处理车间几个来自新西兰的表演毛利人战舞;新进厂的那批实习生们表演cosplay舞台剧,有几个小兔崽子脑洞大开,穿着行政夹克拎着保温杯走上舞台,俨然一群大领导进厂参观,一边向舞台上的coser和台下观众来回挥手致意,一边嘴里嚷嚷着“同志们辛苦了”,把坐在下面的张谨等厂领导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小年轻们的“倒反天罡”之后,就进入了现场抽奖环节,八成还是为了恶心乔恩,最终大奖居然还是个大西瓜,中奖的人是曹师傅的媳妇,颁奖嘉宾不出意外就是军代表乔上校本人。就在梁静波拎着对讲机,心不在焉地跟财务部领导核对最后一个节目演出细节的时候,心里突然一个激灵,转身一看,沈妙璃居然站在平台的另一端,倚着栏杆偷偷看自己,手里拎着一根冰棍,身上还穿着网格员的红马甲。
见自己被发现,沈妙璃立刻脸红,转身就走,一边走嘴里一边嚷嚷:
“我、我才没有专门跑出来找你……”
“你别走啊。”眼看沈妙璃要走,梁静波连忙快步走上前,叫住了她,“马上就是压轴节目,在这个角度看效果最好。”
话正说着,天台下面传来主持人的话音,还有观众们热烈的掌声。一听报幕的声音不对,梁静波连忙拿起对讲机询问情况。
“军代表说有事等着走,排在最后的交接仪式临时挪到前面了。”
“行行行我这边随时等着。”
刚放下对讲机,梁静波就看见沈妙璃一脸扭扭捏捏的想要走,赶忙不由分说几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们区委会工作忙,看完最后一个节目再走也不迟。”
就这样,沈妙璃被梁静波半推半就地扯到了平台边上,低头一看,在全厂职工和家属们的掌声中,几个领导和军代表正一起扯下被当成背景板的盾构机圆形刀盘上的红布。
看着张总和乔恩在绽放的金色礼花中皮笑肉不笑地握手合影留念,梁静波无奈地耸耸肩膀:
“这两个家伙,一定是表面笑嘻嘻,心里mmp。”
对于张谨和乔恩之间的过节,沈妙璃是一头雾水:“这不是你们厂厂长和军代表么?他们怎么会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一个是小号搅屎棍,一个是大号搅屎棍;一个是想一出是一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当搅屎棍,一个是各种连环套路深又长,唯恐天下不乱。”
回想起之前在广西那堆乱七八糟的经历,梁静波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问沈妙璃:
“你这忙里偷闲抽空跑出来,你们书记不会说你吧?”
“宋书记也不是那么不讲人情,知道今天你们厂办家属开放日,就……”说到这里,沈妙璃的脸色微微泛红,“区里面那么忙,她非得让我过来看看,说是怕有什么别有用心的老太太混进来撒传单。”
梁静波顿时明白了,是宋书记在故意在撮合他们两个——毕竟他们两个的分分合合闹得也是整个三号社区都知道。沈妙璃似乎知道梁静波心里在寻思些啥,连忙红着脸转移话题:
“你……儿子呢?”
“他跟我同事的孩子一起玩套圈去了。”想到因为工作,对孩子多少有些亏欠,梁静波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气,“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照顾他。”
“这、这只是我们社区工作者的本职工作嘛!”沈妙璃搓着手里的冰糕棍,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哝,“既然你这儿没啥事,那我……就走了啊!”
梁静波顿时有点急了:“你别啊!节目马上就开始了!”
话正说着,对讲机里传来财务部领导的声音,梁静波一边握着对讲机答应着一边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瞧,只见厂花邓晓月已经身穿敦煌舞彩衣,反弹着琵琶站在了大舞台的中央。《水龙吟》的前奏响起,随着邓晓月拖曳着长长的渐变色披帛飞向高空,无数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环绕在她左右,宛若天女下凡一般。
台下,欢声雷动。
见梁静波目不转睛盯着邓晓月看,沈妙璃多少有点吃醋,拿胳膊肘捣了捣梁静波的手肘。
“这就是你们厂的厂花啊?”
“厂里的会计,负责发工资的。”
一说到工资,沈妙璃来了兴致:“你每个月的工资够花的不?”
梁静波实话实说:“要不是给老肖干活,可能还真不够花的。”
话正说着,飘翔在半空中的邓晓月开始盘旋环绕,变换各种优美舞姿,台下的财务部领导捏着一把汗。站在高台上的梁静波则不慌不忙,操纵着环绕在她身边的点点蓝色星光,时而变成流星,时而变幻成翅膀。一曲舞毕,当邓晓月在点点星光中缓缓降落到舞台之上,暴风雨般的掌声和欢呼再次响起,财务部那边的同事们激动得全都站了起来。
看着台下欢呼雀跃的财务部那群人,梁静波不由得郁闷吐槽:“今年财务部的评优是稳了。”
“怎么感觉这评优跟你没关系似的。”
“之前我们组不是有个同事自杀么,加上刘部长又被调走,八成是没戏了。”回想起前同事阿里,还有他妹妹,梁静波无奈地摇摇头,“在这个末日时代,每个人都活着艰难,但是……日子还得咬着牙往前过,不是么……”
婆娑世界,众生皆苦。
听到他的话,沈妙璃不免有所触动,同样长叹一声,抠着手指喃喃自语:“这日子,一天天乱七八糟过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一睁眼就是社区内鸡毛蒜皮的各种大小事,还有上面的各种检查,一有啥风吹草动就找我们……”
深知沈妙璃这网格员工作干得也是相当辛苦,梁静波沉默片刻,还是将手轻轻地搭在了沈妙璃的肩膀上。回想起两人之前在盾构机中控室的互相扶持,梁静波干脆把她往怀里一揽。
“要不……咱们重新开始?”
“开、开始什么啊!”沈妙璃红着脸,拿小拳拳捶他胸口,“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开始个毛线!”
看着沈妙璃的双眼,梁静波认真地说道:“我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是,在认识你的这段时间里,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听着他的认真表白,沈妙璃一时间怔住。就在梁静波揽着她的肩膀,刚想亲下去的时候,手机突然很没眼力劲儿地响了。
拿起手机一看,电话是工会领导打过来的。
“梁工啊,人都走光了,门口的展板还没收,过来帮忙收一下呗!”
梁静波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也就是趁着他接电话的功夫,沈妙璃扭扭捏捏地后退两步,尴尬地咳嗽一声:
“要不……我先陪你把展板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