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去吧。
于是他淡漠且简略的回答,
“你会有块碑的。”
碑文会详细的刻着你这一生的所作所为,详细到某年某月某日,详细到可考究的逐字逐句。
你放心,一定会分毫不差。
你甚至不需要被抹黑。
武泽天已经被举起,也正是在此时,梅伯温站出来,跪地稽首,同时高呼,
“臣,恭送太后!”
说罢,梅伯温跪着将怀中一封书信妥帖的放置在地上,从侍卫腰间拔出利剑,在梅谨惊愕的注视中,将其一剑穿心。
而后再回头,对李唯叩首再拜道,
“臣纵有千般托辞,然迫死太后已成铁证。此滔天之罪,万死难赎!
臣今日先行一步,向太宗、高宗皇帝英灵禀告此事,九泉之下亦将恭候太后驾临!”
梅伯温跪着持剑自刎,血洒地面,满座哗然。
少顷后,张柬之、李多祚乃至他身后的禁军,霎时被这鲜血染红了眼,同样跪地呼喊,
“臣/某,恭送太后!”
同时,只得在心里暗道,梅公一路走好。
有些话只能存在心里。
日后可以说,可以怀缅,但如今必须保持缄默,不然岂不是要将梅公所做的一切布局皆付之东流?
站在史官之列的梅沅,不自觉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当热泪大滴大滴的从脸颊上滑落的时候,她才从恍惚中回到现实。
她……也是人。
梅伯温与她相处一百零九天,于她来说,梅伯温只是一个迷途知返、权倾朝野、家财富庶的老头子。
她总觉得梅伯温算不上自己的爷爷,她可以平淡的说出‘请祖父赴死’的计划,可以平淡的说出‘请祖父走之前记得带走父亲’,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看客。
可当这老头子真的倒在她面前,慷慨的在玄武门前自刎的这一刹那,在这一百零九天里梅伯温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照,或带着和蔼、或带着睿智、或带着关切且充满着希冀的面庞,一张一张的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梅沅的鼻子很酸。
这一刻她才真正的切身感受到,这是她如今、未来要活着的土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活生生的。
原来她早已不是执棋者,而是局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梅伯温……梅老爷子,我会不负你所托,不会让梅氏一族如历史中一样落得个诛族的下场。’
‘我不知道你除了死以外还能做些什么,或者说……你自己本就心存死志,我也觉得你死了对我们是好的,对历史是好的,对未来是好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些什么……可能就是,一个会对着我笑,会夸我的老头,再也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了吧……我在穿越前也没见过我爷爷……爷爷应该是什么样的?好矛盾啊,我……’
‘但你放心吧,我会把你的故事记录着、书写着,我还蛮擅长写小作文的。
我的子女也会在寒衣节去祭奠你,虽然不会跪拜你,但能被亲王公主祭奠,对于你们古人来说,应当也算是能含笑九泉的哀荣吧。’
‘梅老爷子,我祝你一路走好。
若是真有轮回转世,你去看看未来因你助力李唐而延续到数千年以后的盛世吧。
去看看长安博物馆,那里有颗你的牙齿,是蛀牙。
你临死前有记得我说过的话没有,向天尊大帝许愿了吗?那个灵,包好使的……’
很多感性的人泪流满面,伏地是在恭送太后,却也是在痛苦。
唯有李唯与他身后的唐军,伫立着,似乎是在行注目礼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
看着梅伯温的血一路蜿蜒到武泽天所在的高台下,看着她被高高挂起于白绫上……
窒息并不体面。
可年迈的武泽天,在上吊的时候,能做到的本能挣扎动作也很局限。
因颈部受压导致脑部供血中断、呼吸道闭塞,武泽天的肢体不自觉的痉挛着,两条腿好似不会枭水的鸭子一般疯狂踢蹬着。
很快,她面部及颈部明显充血肿胀,眼球微凸,再也没有办法维持住所谓的体面。
再往后的过程就有些漫长了,很多人在这时不忍再直视着。
饶是李旦也不由得拿袖子遮住了面庞。
可他注意到,他的弟弟,依旧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武泽天。
是恨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