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已不再向他走来
他侧着身子,站在柳梢光影下,挺拔端正,清冷严峻。阳光明媚,隐隐绰绰见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质宛如千年万年的孤松,刚硬冷峻,不沾纤尘。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一边同他说着话,形容拘束,脸色微微发红,看着他时,眼底还隐隐闪烁着尊崇至极的亮光。沈知意只看了一眼就情不自紧地攥紧了手中的海棠花。
是她的哥哥,沈知廷!
没想到,上辈子,哥哥竟然是在赏花宴上同江琰交谈并投入他麾下。仔细想想,那时的自己少女怀春,正满怀羞涩地把自己手中的花枝递给裴恒,心间溢出的都是生怕他拒绝的忐忑不安,自然无从察觉这一切。命运的齿轮转动,竟然全部源于此刻。只一瞬,前因后果全部串联,想明白这一切的沈知意只觉得自己喉头微微发紧,心头苦涩简直要落下泪来。但此时此刻,并没有留给她一丝一毫的时间伤感,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阻止哥哥。
贝齿微咬嫣红的嘴唇划出一道血痕,她并没有多想,步履已经微动。纤细洁白的玉指合拢,优雅抬手,手上的海棠花束已然微微掩住面,无香无味却娇妍欲滴的棠花后,原本有些苍白的芙蓉玉面已然变出一脸绯红羞色。
裴昭原本兴致勃勃地拉着沈知意垂下的广袖,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可当她转过头来,想要指给沈知意看远处一位挂满一身环佩的儿郎,打扮得如同首饰阁用来展示的架子,引人发笑。她兀自笑了一阵才发现沈知意已经不知所踪,匆忙环视一周,这才发现不声不响间沈知意已经向前方柳荫处走去。
看向知意姐姐手上微微颤动的海棠花枝,以及不远处正手忙脚乱地捧着各式各样鲜花,却仍目不转睛盯着手捧海棠的女子,眉目间略含期盼之色的自家哥哥,她忍不住掩唇一笑,悄悄地跟上前去。
裴恒长身玉立,在人群中央格外耀眼。他目光紧随着那个女子携花拂柳,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唇畔微扬,阳光疏淡间,衬得他的肤色更胜冰雪。可那眼里流动的希冀融化了他身侧一惯带上的清远疏淡。
烟罗纱衣在天光下变化出流光溢彩,她脚步轻快,绣着如意的裙摆微扬,浮动起地上些许落花。就这样一步一步走来,明明已经又是一世,裴恒想,到底是千年或百年之后,时光回溯,她身上仍然带着上一世能让他心魂荡漾的一切。
他甚至已经快要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不止是要接过她手中的海棠,更想将她拢入怀里。
可她就这样轻盈地走到他身前不远处,又飘忽着离去。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迟疑,一如既往地轻快,甚至还能听到她对别人浅声细语说出的“借过”飘散在空气里,随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无声离去。
她没有分任何一个眼神给他。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浑身冷透如同被浇了一大盆冷水,春日的和煦风声里,只觉得瑟瑟生寒。他在她的身后,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侧过头时脸上的一抹轻红。
可惜的是,她红着脸走向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他。
…………………
裴恒心里的这些想法,沈知意一概不知。她内心焦急,步履看似悠闲平静,实则脑海里一刻不停地思考着对策,至于裴恒如何,早已被她抛诸脑后。
她的哥哥沈知廷,因沈老将军恐其沈家功高震主惹圣人不快,不许任何人教他习武。在母亲去世前,他一直规规矩矩遵从父命,肩不能提受不能扛,然天赋禀异,六岁就能吟诗作赋轰动长京。
母亲出身名门,在沈老将军尚是穷苦小子时下嫁而来,曾得他许诺一生只自己一人。然而就在沈知意出生不久,她本就虚弱时,意外得知了沈织燕的存在,终于在不久后吐血气急而亡。
自母亲去世后,沈知廷就性情大变,违拗父亲,执意弃文从武,并且随着年龄增长愈演愈烈,直到投入楚王麾下,并于平定叛乱时葬身异地他乡。
沈知意暗自思忖,自己的哥哥近些年假托在外游历,消失在长京众人视线之内,将纨绔子弟演绎得惟妙惟肖;时则不过是化名为小吏,混迹于各路军营之中。是以长京儿郎皆不识他。包括上一世的江琰,所以他才会轻易把哥哥当成普通士卒,收入麾下百般嘉奖。这一世,如若自己在众人面前挑明哥哥身份,江琰就是想留下哥哥,怕也不能。
这么想着,她心下安定了几分,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那两人身前。
海棠遮面,她屈膝行礼仰头粲然一笑。眼前两人一人面色有红转白,微微露出些惊恐,另一人发束玉冠,玄衣锦袍裁剪合体显出身姿清瘦挺拔,他的侧脸依旧拢在柳梢垂下的阴影里,目湛寒星,神色淡漠,就这样低头看她:
“沈小姐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