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能带给本王什么呢

江琰并不答她的话，只是举起白釉瓷杯放到嘴边微微抿了抿，剑眉微微一皱，搁下茶碗：“沈小姐为求人而泡出的这一杯茶，委实显示出诚意不够。”

这是在说她茶艺不精？

沈知意倒并不曾显得羞恼，只是手心收紧，稍稍抬了些头。

这时她才刚刚真切地看到江琰，眼前人眉眼冷峭，面若白玉，侧脸如同刀削一般，隐隐透出几分漠然，似在昭告着生人勿近。

沈知意算不上是生人，可也不自觉流露几分惊诧之色。上一世她结识江琰时，他就已经带着一幅狰狞面具从不摘下，宛若自出生就长在皮肉上。

然而她却见过一次。

那次叛军深夜突袭，闯进侯府，眼看着她就要死在叛军的乱刀之下，是江琰突然带兵出现，拉着她的腰自刀下救她一命。

那时她太过慌乱，紧紧贴着他的怀，还坐在他的腿上。回过神来时连忙挣脱开，却不慎碰到了他的面具。

面具轰然落地，她慌里慌张想帮他捡起，却无意瞥见他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连着大大小小的伤口，面具之下只比面具本身还要狰狞。面具又自她手中滑落。

他只面色自若，从轮椅上弯腰重新伸手拾起戴上。

事后的沈知意想起这个画面，曾无数次地愧疚不已。不是因为在他面前展露出怯意，而是因为那一刻，她真实地害怕过。下意识地害怕过那个曾无数次出手相助的楚王江琰。

现在看也是曾经行走自如，容色翩翩的江琰。

上一世，要不是慕容锦，江琰不会至此，自己也不会至此。

江琰冷眼观着沈知意神色从几分惊诧，到脸颊略略泛红，最后显出几分酸楚，然后彻底冷静下来。她面色藏得极好，很快收敛神色深深一礼：“臣女茶艺不精，殿下恕罪。只是实有要事，不得不相求。”

她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面色诚恳，江琰可以看见她深邃眸子内里波涛汹涌：“明日，若有一人称自己是寒门武子，名叫顾二的前来拜见殿下，要投入殿下营中，还请殿下拒绝。”

她一字一顿：“因为那是臣女兄长，家父沈将军长子，沈知廷。”

……沈知意走出暗门，雀娘看她脸色微红，连忙问道：“小姐，如何？”

沈知意只缓缓摇了头。

今日是个好天，阳光灿烂。她微微眯起眼睛，沉浸在刚刚的思绪里。

江琰被她直视的眼里满是漠色，哪怕她的声音里有深深的恳求：“家兄性子倔强，明知父亲不准，仍然坚持从武，我偶然知道他欲出此下策。而我那逝去的娘亲生前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愿他平安一生。”她复又垂下头，头上珠钗叮当，一只玉雕的粉蝴蝶在钗头乱飞着，“我这做妹妹的也是如此想法，自知劝不动兄长，不得不前来恳求殿下。

她俯身叩头：“还望殿下成全。”

沈知意俯身许久，也不曾听见江琰的声音。她的心里略带上忐忑，良久才听见江琰开口：“沈小姐自知劝不动自己的兄长，又是为何有信心能劝动本王？”他神情冷冽，冷眼看着沈知意缓缓抬起头，脸上不经意露出错愕之色：“沈小姐端的是父母大义，将你兄长的孝道置在本王身上。只可惜，这个忙，本王帮不了。”

他起身，走至她面前停下，弯腰贴近她的脸。他颀长的身姿在她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凑近了，沈知意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同样的，他也可以看见沈知意眼底的惊吓。最终，他靠近她的耳畔，学着她刚刚的样子，一字一顿，然而语调极轻缓：“本王招收人才，从来只看本人的意愿。沈小姐这个妹妹，管的过宽了。”顿了顿，又说：“更何况拒绝沈小姐，你兄长可担当本王麾下一员大将，若是帮助沈小姐，沈小姐又能带给本王什么呢。”

语罢，他大步出门离去。黑袍带风，衣角很快消失在门边。

……

沈知意回神，暗道是她大意了。上辈子江琰处处相助，只是因为她的亲哥哥，在他的麾下丧命。

他心中有愧，自然对她多加关照；如今他与哥哥素不相识，自然不会帮她的忙。

然而，上辈子的事仍历历在目：自己的兄长不听父亲劝阻，借母姓化名顾二结识楚王，加入楚王军营。三旬之后，此事虽被父亲知晓，然木已成舟，父亲也无可奈何。再后来，不知怎得，圣上也听闻了这件事，非但不怪罪，反而大笑着称赞虎父无犬子。时逢边境动乱，特地派遣哥哥跟随楚王率领的军队前去，不想哥哥葬身于那里。

哥哥化名顾二获得江琰赏识那日，正是明日赏花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去送死，劝说兄长又肯定是劝不动的；而她重生回来的时间点太过紧迫，等不及她打别的主意，于是她抱着江琰也许会相助的侥幸心理，贸贸然相邀。心想若是江琰答应自己的请求，拒绝兄长，兄长死心自然是皆大欢喜；哪怕兄长贼心不死，也可暂时逃过三月后一劫。

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沈知意有些懊恼，又安慰自己，江琰能来已是意想不到之事。便是他从一开始就拒绝，自己也无可奈何，亦如现在一般要想别的法子。

她收起沉思的神色，转头对雀娘说：“先回府吧，容我再想想。”

上了马车，靠在榻上，沈知意神色疲惫，精心描过的秀眉微微蹙起。

感到脸上依旧还有些发烫，让她便不由得又想起江琰走时说的那句话：能带给本王什么呢。

啐。沈知意一下子睁开眼，觉得自己脸上简直要烧起来。江琰靠这么近，这样说话，再配上这张脸，好像一个……登徒子。

摇了摇头，沈知意突然觉得自己疯了。那可是楚王，上辈子残废前是大名鼎鼎的杀神，残废后是满身戾气的活阎罗楚王。

可是她转而一想又有些气恼。明明自己的茶艺一绝，他还偏偏出言嘲讽。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啐了一声。

冷静片刻，她面上温度逐渐褪去。

沈知意面容逐渐冷肃，似结了一层寒冰。

明日，还有一出好戏。

顺便会会思念已久的故人——慕容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