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臣女冒昧,乃是有事相求
醉仙楼,长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
闹中取静,坐落于长京的闹市区,长京动向一览无余。
从布衣百姓,到皇亲贵族,卖艺的说书的,或善琴善画雅兴十足的,闲时无不爱去醉仙楼喝一杯。正因为楼中三教九流皆有,要说悄无声色地打探各类八卦和隐秘的小道消息,没有什么地方比长京更合适。
若要约见什么贵人,自然也是。
这日一早,沈知意照例带上白纱锥帽,掩住面容,马车自醉仙楼暗门处停住,雀娘搭着她的手扶她下车。
醉仙楼楼主早派人候她在门口,见她到来,小二忙躬身引她入了门。
沈知意踏入暗门之中,门内别有洞天,雕梁画栋,古董架上华贵的摆设随眼可见,连烛台上都花纹繁复,描龙画凤。只见一个男子着一身青衫,照例独身一人坐在暗处黄花梨木桌子旁,慢悠悠拿起一盏茶香袅袅的杯盏呷了一口。他坐的那处昏暗,看不见神情,却能感觉他扬唇轻轻一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他知道沈知意的身份,却依旧不起身相迎亦不开口。沈知意不曾放在心上。她和醉仙楼楼主相识许久,知他性子古怪——单单从他一个好好的酒楼掌柜偏要别人喊他楼主便可窥见一斑。他鲜少开口,亦很少露出真面,来去无踪全凭心意。上辈子她和他相识那么久亦不曾见他真容。此番他收到她让人传来的消息,能特地为她留一间包间,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于是她对着他点点头,道一声“多谢”便转身离去。她浅色的翠衣长裙裙摆一扬,便随着小二消失在楼梯上。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楼主轻轻搁下茶盏,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小二侧身走在前面,轻声对她说:“贵人,您要等的人已经先到了。”
沈知意放在门上的手微微一顿,这几日频见故人,一时间心头涌过万千滋味。
脑海里浮现出上一世他面覆狰狞面具,一身黑袍坐在轮椅上的模样。那时他身上总是散发出活阎王的气息,宛如刚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自他受伤后,长京城便有他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号,就连她每次见他,总忍不住内心发怵。
然而他不仅未曾伤害过她,反而多次出手相助。当年裴恒失联后,独留她一人苦苦维持着安定侯府,若不曾有他相助,兵荒马乱中安定侯府纵使尚有余粮,兵荒马乱中城破之际,她也会早早地身首异处。更何况当时她和一众老弱妇孺早已断水断粮多日。
若不是他……过往画面哪怕不经意回忆起,也总能引得心头苦涩滋味无尽蔓延,在五脏六腑疯狂滋长,仿佛嘴角也能尝到一丝。沈知意想,苦楚虽多,然而说不出,也说不得。让这些不要重演,大概就是老天让她重来一世的意义。
例如,救下哥哥的命。
收回飘散的意识,她紧紧抿了抿嘴唇,手上稍稍用力推开了门。
雅室内案几上,茶香袅袅,白烟飘飘忽忽,模糊了视线。沈知意垂头摘下锥帽递给一旁侍女,侍女无声地退下。她姿态自若,轻轻跪坐在案前蒲团上:“臣女冒昧拜见,特祈殿下万福。”
雅室一片静默,茶烟后,沈知意余光隐隐可见那人依旧一袭黑袍,背对着她负手站在窗前。他一定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却不曾回头。身上戾气少了许多,然而大抵是因为年少的经历,气息依然足够骇人,是以她面色虽如常,身体却紧张到有些僵硬。
他不理她,也不回话,还背对着她。
空气中有些尴尬的沉默弥漫着。沈知意端详着面前茶席上摆着林林总总的茶具,思忖了片刻。
茶案桌角,红泥小炉咕咕冒着热气,沈知意纤手提起炉上茶罐,微微高举,注入已经置好茶叶的鎏金盖碗中。香气溢出,明明是和刚刚一样的茶水,空气却增添了一分若有若无的新味道。
幽香隐隐,应当是她自带的香味。
静待片刻,沈知意素手轻挑熟练地出汤倒入茶海,又分入几杯白釉小瓷杯中。沈父爱茶,沈织燕为极力讨好总特意钻研,时间长了总能引得父亲的赞叹。
然而父亲不知,她也并非一无所知,甚至说精于此道。她的娘亲是大家嫡女,一姿一容都彰显世家大族过往的风范,简单茶艺自然也不在话下。父亲总以为母亲去世时她还小,可她自小养在娘亲身边,早已耳濡目染。
更别提她经年苦学,为在长京众贵女中博得美名,风雅之事,样样兼修。只是不愿学沈织燕谄媚姿态,从不在父亲面前显露罢了。
风雅无双又如何,前世之下场,又在眼前。乱世之时,单靠风雅又如何自保?
她太过专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唇畔不由得溢出一声冷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楚王已不知何时回身,落座在她的对面,眼神锐利,好似聚焦在她熟练动作的指尖蔻丹上。
她连忙右手端茶,奉于楚王右侧,换下他身前那一杯早已冷掉的茶水,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殿下请。”
咬了咬嘴唇,她接着开口:“臣女如此冒昧的原因,乃是有事想求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