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县谁家的事情我不知道呀。”卦王耐心地说,“杜土鳖家的姑娘,事先肯定没有给你戴绿帽子。话说回来,你们许家的棋走到这一步,她俊俊要是不受感化真跑,你也得让她当活寡妇跑,就是不给她出离婚手续。她难为你们许家当寡妇娶,你就难为她当活寡妇嫁。放心吧,土鳖杜裁缝丢不起那人,就是折腾他个仰马叉,也不能白了这个俊俊。话说回来,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
卦王见许家福眼里有了神儿,说完转身就走。许家福想喊住他没喊,瞧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说:“王老爷子说得对,就是不要了,……也不能白了这个俊俊。好,先听他的,那就感化感化看看,但有一条,怎么感化,我也不能低三下四了……”
杜二瞧着大杜和青草坐的马车远去了,肚子里一下子憋满了气。他不想撵上总回头瞧杜裁缝,因为他知道,这爹在家里说话没有娘有分量,常是说话咬不到理上。他一进家院,见杜丽娘正在用秤称米,锅里是开水烫萝卜条,便走上去往厨房门口一站,气嘟嘟地说:“娘,这个家我不能待了。”
“好生生的,这是怎么了?”杜丽娘把住秤问,“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呀?还不能待了?”
“事儿还要多大,”杜二说,“大哥耍我也不能这么耍呀……”
俊俊从屋里走出来说:“二弟,这是怎么了?”
杜二说:“姐,你可以作证,大哥是不是说得好好的,让我尽管去和青草好,让娘想法去提亲,你也说帮我串弄串弄。他可倒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杜丽娘放下手里的秤,迈出厨房门问:“你大哥背后整哪一套了?他像个炮筒子似的,是那种人吗?”
杜二仍然气头不小:“刚刚,我和我爹下班往家走,看见他和青草坐一辆拉豆子的马车,嘻嘻哈哈,还躺在青草的怀里了,真恶心……”
杜丽娘觉得莫名其妙,边冲屋里喊边往屋里走,几乎是喊着问:“俊俊爹,怎么回事儿啊?”
杜裁缝正在屋里抽闷烟,也在为这事儿生气,杜丽娘大步进了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哎——”杜裁缝气哼哼地说,“大街上就那个样子,是不像话。”
俊俊赶过来问,“爹,你看见了?”
杜裁缝不耐烦地一挥手:“别说了,别说了,什么人都丢呀。作妖在家里作呀,在大街上给我丢人现眼。”
杜二一听更来劲了:“就算是打了几年仗,当了个什么英雄吧,也不能捉弄自己的家人啊,心里惦着一个,远处闷着一个,近处还搭着一个……”
“二弟,你说心里惦着一个是我吧?”俊俊不等杜二回答就非常武断地说,“大哥惦着我是惦着,那是哥哥惦着妹妹,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心里清楚,你可别小心眼儿呀。要说这个,我也不认账。”
杜裁缝从屋里气冲冲走出来说:“什么小心眼儿,心眼儿还得怎么大呀?你瞧着,等他回来我和他算账!”
俊俊劝阻说:“爹,先别的,等我先细问问青草,看是怎么回事儿,再说,你的儿子你也不是不了解,大杜哥不会是那种人。”
“现在我才看出来,你们都不是杜家人。”杜二有些暴跳了,“一个个都吃里爬外。”
俊俊一怔:“二弟,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啊?我可把自己当成是杜家人了,也拿着你当我亲弟弟了。”
“胡吣!”杜丽娘指着杜二训斥说,“你个混账东西。”她瞧瞧俊俊,气得直喘粗气,忙跨过去一步说:“俊俊,别听他胡吣,爹娘可从来没这么认为。”她说着,气得伸出巴掌要去打杜二。杜裁缝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忙制止说:“老二这话不对,算了,算了,等都消消气再说吧。”话音刚落,大杜满脸汗珠,乐呵呵进了家院,杜丽娘扯着俊俊进了屋。杜裁缝忍不住劈头盖脸地说:“我说老大,你知道不,眼下小小县的人都高看你一眼,瞧你和青草在马车上嘻嘻嘻,哈哈哈,还躺倒人家怀里去了,这是咋回事儿呀?……”
杜二已经回到自己屋里侧耳听着,杜丽娘和俊俊在主屋里也在侧耳听着,都捏了一把汗。杜二心想,这爹倒是亲爹,向着自己的儿子。如果他敢和爹干起来,就把他撵出去,他当他的英雄,自己和爹娘过自己的裁缝日子。杜丽娘和俊俊想到了一起:这爷俩本来就有个小疙瘩,谁知从心里解开没有呀,要是真干起来,这家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爹,瞧你说的,”大杜乐呵呵一笑,把上衣一脱,顺手扔在一个长条凳上,一边去打水洗脸,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个青草呀,小时候还真没发现,和我客气大叔客客气气的脾气可真不一样,像一锅火热热的开水,把那马赶得直尥蹶子,那车三晃两晃得简直让我受不了了,她还笑。我二弟还要娶她呢,嘿,我看呢,到时候还不得受气呀。”他洗把脸边擦边开玩笑地说:“嘿,有我这个大哥,谅她也不敢!”
杜丽娘一听,心里踏实了不少,一步跨出屋来问:“老大,你怎么帮着青草扛上麻袋了,不是上班去了吗?”
“哎呀,娘,”大杜边擦脸边往杜丽娘跟前凑凑说,“我要下班了,青草赶着车给豆腐坊拉豆子,她说豆腐坊也下班了,只有她爹和保管员等着卸车,让我去帮帮忙。客气大叔对咱家的事儿这么上心,再说,我发现二弟看中了青草呢,我就得往一家人上凑乎呀,让你说,我能不去吗?”
“是是是,”杜丽娘回到屋里说,“你这爷俩呀,心眼就像针鼻儿那么大,听到了吧?”她见俊俊低着头,忙说:“俊俊,娘可一直把你当亲闺女呀,别听老二胡吣。”
“娘,没事儿,我知道,他一个当弟弟的说啥就是啥呀,再说我就骂他。”俊俊坦然地说,“要说青草的事儿呀,二弟那么想也不是一点影子没有,可以肯定地说,我大哥不一定有那个意思,青草就没准了。我答应给二弟透透话,估计能和我说实话,看人家青草到底心里怎么想的……”
“闺女,你真是娘的好闺女。”杜丽娘拉起俊俊的手说,“我去做饭了,你就去和青草唠唠吧,要是唠透了,有实话了,咱好心里有数。”
俊俊说了声“好”,出了院门。
俊俊走后,杜丽娘见大杜去自己屋换衣服去了,便数落杜二和杜裁缝说:“你这爷俩呀,真是小心眼儿,针鼻儿那么小,好好的家别给我搅和乱了套!”杜裁缝不吱声,杜二也不吱声,都不服气,想看看再说。
青草回到家里,心里有股甜滋滋的味道,进屋就拿出信纸和钢笔趴在桌子上写了起来。梁大客气洗完脸,换下工作服站在门口喊:“青草,怎么还不做饭,在屋里鼓捣什么玩意儿?”青草专心致志地写,很漫不经心地回答:“爹,赶趟,马上就去做。”
自从青草娘走了以后,梁大客气是既当爹又当娘,也已经做得一手好饭。见青草没动静,就到厨房生着火,饭豆煮了一会儿,又下上了大渣子,还不见青草出来,便走到她屋门口问:“闺女,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累了?”他对别人客气,对自己的女儿也客气,倒不是非让女儿来做饭,妻子走后,随着年龄增加,孤独感越来越强,一时一刻都希望女儿在身边。他觉得今天女儿和大杜在一起,与往常不一样,心里有些纳闷,又不好开口,见女儿不回答,又问了句:“青草,干什么呢?累了你就歇一会儿,爹自己做就行。”青草爽朗地说:“爹,没有,那,今晚的饭你就做吧……”
这时,俊俊见院门虚掩着,一推门走了过来,梁大客气点着头客客气气地问:“俊俊,吃了吗?”俊俊说了声:“没呢,我找青草说说话。”然后就往屋里走,青草正专心致志地写信,听到脚步声时,俊俊已经站到了身后,她迅速把信纸藏到行李底下。
“嗬,有秘密呀?”俊俊笑笑故意讥讽说,“是不是给我家二弟写情书呢?”
“俊俊姐,说什么呢。”青草不好意思地说,“你二弟那么会过日子,能看上我这大手大脚的人吗?”
梁大客气一听话题是女儿的婚事便竖起了耳朵。他的心情已经矛盾了几年,自从推谢了大杜提亲就开始琢磨,闺女大了,是该嫁出去了,怕女儿嫁走,又怕女儿过了妙龄嫁不到好人家,现在二十大出头,找婆家已经迫在眉睫了。心想,要是嫁给杜二,那是从心里不乐意,杜二和杜裁缝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小抠儿,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土鳖,嫁到他家天长日久,闺女要是受窝囊气他可受不了。她看出女儿对大杜似乎有情有义了,过去的看法已经淡了些,因为大杜不但有了名气,还有个双份口粮,再说,那是条汉子呀。他倒想细听听两个人的对话。
“青草,”俊俊直奔主题了,“你可别这么说,要是我二弟真同意呢?”
青草摇摇头说:“真能吹,不会同意的。”
俊俊逼一步说:“你就说吧,要是真同意怎么办?”
“就我爹那条件你二弟能同意吗?”青草好像对此事多么有数似的,“你二弟同意,你爹也不会同意。”
俊俊又紧逼一步问:“你就说,你爹是什么条件?”
“你知道,我娘走的早。”青草坦诚地说,“我爹就我这么一个,我总不能嫁走了不管我爹吧?”
俊俊知道了青草的心思:“你的意思不就是你爹要招倒插门女婿嘛?”
“当然了,”青草说得很利落,“不光是倒插门女婿,有了孩子还得姓梁。”
“咱打小就听说有卖国贼,”俊俊开玩笑地说,“你家哪是招倒插门女婿,这是招倒插门卖家贼呀?”
青草一听哈哈大笑不止,俊俊也憋不住笑了,梁大客气更是憋不住,“呲”了一声捂着嘴进了厨房,心里暗暗赞叹,我这姑娘行,行,太行了,是我的闺女。
俊俊止住笑说:“这么说,你和我二弟是够呛了。”
“假如……”她话一出口又强调说,“我是说假如啊,可不是真的,假如是你大杜哥这种情况还行,他本来就不姓杜……”
“青草,”俊俊忙制止说,“往后这种话可不能在我爹娘面前说,一家人亲亲热热、好好的,就不愿意听这种话。”
“明白,”青草说,“我不是说假如吗?”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会意地笑了。俊俊看出来了,青草是在打着“如果”的旗号在摸自己的心底呢?青草也看出,俊俊心里还是有大杜哥的,她好像是有几分心思让自己嫁给她大杜哥,不过,这话谁也不会表露,青草猜测出俊俊嫁到许家不怎么愉快,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呀?她除了看好大杜是女人的一座山,是一棵树,是一堵墙外,随着自己想嫁人的心越来越强,还觉得大杜对钟情的女人太心诚了,是男人,是爷们儿,生活在这样的男人怀里,那才是女人的幸运……
两人又转了话题。当然,还是青草先开话头,问她嫁到许家怎么样?俊俊只是说些应酬的话,她瞧瞧行李底下又问:“这么说,你那是不是给大杜哥的情书?”青草说:“怎么可能呢!”俊俊玩笑般挑衅让青草发誓,青草顽皮地说确实是情书,指灯又指天说了些撒谎天打雷劈的话,通过平常的为人,让俊俊相信,即使是情书,也不是写给大杜哥的了。俊俊纳闷了: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还有埋得这么深的秘密呢,这情书到底是写给谁的呢?
俊俊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