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国还想狡辩,却被郑钦文拽了拽袖子——他看见几个村民正怒气冲冲地往济世堂跑,想是去搜雄黄了。再闹下去,只会更难堪。“我们走!”孙玉国狠狠瞪了王宁一眼,甩袖就走,刘二狗和郑钦文连忙跟上。
围观的村民这才散去,嘴里都骂着济世堂不地道。钱多多又羞又愧,拉着王宁的手:“王大夫,是我糊涂,被那小人骗了……”
“没事。”王宁摆摆手,“雄黄虽是药材,用对了能驱虫解毒,用错了才害人。就像刀豆,有人拿它当毒物,有人却靠它治病,关键不在药,在用药的人。”
林婉儿收拾着药篮,忽然指着墙角的刀豆藤说:“你们看,这藤上的花谢了。”
众人望去,果然见昨日还开得热闹的淡紫色蝶形花,不知何时落了一地,花蒂处结出了些小指大的嫩豆荚,像串绿色的小弯刀。王宁想起图谱上的话:“花谢结荚,性始成,需待霜打后方得真味。”他忽然明白,这刀豆的性子,倒像极了百草镇的人——看似寻常,实则藏着股韧劲,经得住风雨,也守得住本心。
夜色渐浓,百草堂的灯亮了起来。王宁在灯下整理药柜,把晒干的刀豆装进瓷罐,贴上标签:“刀豆,温中下气,补肾元,生品有毒,炮制需久煮。”王雪趴在桌边,给林婉儿的刀豆图谱描色,笔尖划过豆荚的棱,留下一道金色的线。
窗外,新结的刀豆荚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一串串悬着的小剑,守护着这方药香弥漫的小镇,也守护着一个关于信任与坚守的秘密。而济世堂那扇紧闭的门板后,孙玉国正盯着一筐没卖出去的刀豆,眼里翻涌着不甘的阴云——这场关于刀豆的较量,显然还没结束。
秋雨连下了三日,百草镇的青石板路被淋得油亮,倒映着药铺檐角垂下的灯笼。百草堂的后院里,王宁正蹲在竹架前查看刀豆藤——连绵的阴雨让藤蔓疯长,翠绿的豆荚垂得满架都是,最长的那根足有二尺,边缘的棱在雨雾里泛着青白色的光,活像把浸了水的弯刀。
“哥,这雨再下下去,豆子该要发芽了。”王雪抱着个陶瓮从屋里出来,瓮里盛着刚晾干的刀豆种子,红褐的肾形种子在瓮底滚得沙沙响。她把瓮放在廊下,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张屠户今早又来了,说肚子还有点不舒服,想再要些刀豆汤。”
王宁直起身,衣袖沾了些藤蔓的露水:“告诉他,用陈刀豆更稳妥。新采的豆荚湿气重,得先在竹匾里晾三日,让水汽散散再煮。”他指着架上一串微微泛黄的豆荚,“就摘那些带点黄边的,性温些,适合他这刚缓过来的身子。”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混着雨水噼里啪啦地响。王雪跑去开门,只见钱多多背着个湿透的麻袋,踉跄着闯进来,头发贴在脸上,裤脚还在淌泥水。
“王大夫!救命!”钱多多嗓子嘶哑,刚站稳就往地上瘫,怀里的麻袋“咚”地掉在地上,滚出几颗沾着泥的野果。
王宁连忙扶住他:“怎么了?又腰疼了?”
“不是我!”钱多多急得满脸通红,指着麻袋,“是南岭山的猎户老马!他被毒蛇咬了,昏迷前让我带这个来……”他从怀里掏出片残破的叶子,叶片边缘有锯齿,背面沾着点黑紫色的汁液,“他说……说只有百草镇的刀豆能解这蛇毒!”
王宁接过叶子,指尖一捻,汁液带着股腥甜气。他眉头紧锁:“这是五步蛇的毒液残留。但刀豆解蛇毒,我从未在医书上见过。”
“可老马说得真真的!”钱多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说在南岭深处的崖壁上,长着种野刀豆,藤蔓比胳膊粗,豆子是黑的,当地山民被蛇咬了,就用那豆子捣成泥敷伤口,比雄黄还管用!他这次就是去采那野刀豆,才被蛇咬的!”
王雪听得睁大了眼:“野刀豆?难道和咱们种的不一样?”
“难说。”王宁想起林婉儿的图谱,上面只画了常见的刀豆,并未提过黑籽野种。他看向窗外的雨帘,南岭山在雨雾里只剩道模糊的轮廓,“老马现在在哪?”
“在镇口破庙里,张阳药师正看着呢,说是毒液已经顺着血脉往上走了,小腿肿得像水桶!”钱多多急得直跺脚,“王大夫,您要是不去,老马就……”
王宁抓起墙角的油纸伞:“小雪,拿药箱,再带两斤陈刀豆和一罐米酒。”他转头对钱多多,“带路。”
三人踩着泥泞往镇口走,雨丝斜斜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路过济世堂时,王宁瞥见孙玉国正站在门廊下,手里把玩着颗油亮的珠子,身边的刘二狗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两人正往南岭方向张望,看见王宁一行,孙玉国的三角眼立刻眯了起来。
“这鬼天气还往外跑,王大夫真是闲不住。”孙玉国皮笑肉不笑地扬声,“莫不是又发现什么能发财的药材了?”
王宁没接话,只加快了脚步。王雪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却看见郑钦文从济世堂后屋钻出来,手里拿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正鬼鬼祟祟地往麻袋里塞——麻袋口露出半截青藤,叶子看着竟和刀豆叶有几分像。
破庙里弥漫着草药和潮湿的霉味。老马躺在草堆上,脸色青紫,左腿肿得发亮,脚踝处两个细小的牙印正往外渗黑血。张阳药师蹲在一旁,用银针扎着他的涌泉穴,银针拔出来时,针尖带着黑丝。
“来了。”张阳药师抬头,花白的眉毛拧成个疙瘩,“毒液已经过了膝盖,寻常的蛇药压不住了。”
王宁放下药箱,解开老马的裤腿,肿胀的皮肤上布满了青色的脉络,像有无数小蛇在皮下游走。他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倒出些黄色的粉末:“这是雄黄与五灵脂的粉末,先敷在伤口周围,暂时封住毒气。”
钱多多在一旁急道:“老马说的野刀豆呢?要不要现在去南岭采?”
“南岭山那么大,哪知道他说的野刀豆长在哪?”王雪从药箱里拿出刀豆种子,“咱们的刀豆真能解蛇毒?我从没听哥说过。”
王宁正要用银针挑破牙印,闻言动作一顿。他想起林婉儿家的图谱,最后一页似乎画着种奇异的刀豆,藤蔓上长着尖刺,豆荚是深紫色的,只是那页纸被虫蛀了大半,字迹模糊不清。“或许……不是寻常的刀豆。”他沉吟道,“老马说豆子是黑色的?”
“是黑的!”钱多多肯定地说,“他说那藤子爬在悬崖上,豆荚熟了会自己裂开,掉在石缝里,捡起来能看见黑亮的豆子,像涂了漆。”
“带刺的藤,黑豆子……”张阳药师忽然开口,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我年轻时在岭南见过类似的记载,叫‘崖刀豆’,是刀豆的变种,只长在向阳的悬崖石缝里,藤蔓带刺,种子能解蛇毒,但性子烈得很,用不好会伤气血。”
王宁心头一动:“那它的炮制方法呢?”
“记不清了。”张阳药师叹了口气,“只记得书上说‘需以山泉水浸七日,每日换水,再用陈酒蒸三刻,去其燥性’。可这会子哪有时间去南岭找?”
就在这时,庙门被风吹开,林婉儿顶着雨跑了进来,蓑衣上还沾着草叶。她怀里紧紧抱着个油纸包,一进门就喊:“王大哥,我找到了!”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半张残破的药谱,正是林婉儿家图谱缺失的那页!上面用工笔描绘着带刺的藤蔓,深紫色的豆荚上确实长着尖刺,旁边的字迹虽有虫蛀,却能辨认出:“崖刀豆,味甘辛,性热,有毒,解蛇毒,利关节,生品刺人,需炮制去毒……”
“我在祖父的旧箱子里找到的!”林婉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上面说,这崖刀豆的种子要和生姜一起煮,生姜能中和它的烈性,还说……咱们镇外的鹰嘴崖就有!”
鹰嘴崖在百草镇西头,是座陡峭的石山,崖壁上常年云雾缭绕,据说常有毒蛇出没。王宁看了看昏迷的老马,又看了看窗外的暴雨,握紧了手里的银针:“我去。”
“我也去!”王雪立刻背上采药的竹篓,往里面塞了把砍刀和绳索,“我从小在山里跑,熟路。”
张阳药师按住王宁的胳膊:“雨太大,山路滑,等雨停了再去不迟。”
“等不了了。”王宁望着老马青紫的脸,“毒液再过一个时辰就到腰了。小雪,拿上雄黄粉和酒,我们走。”
两人刚走出庙门,就看见济世堂的方向有个黑影一闪。王雪眼尖,认出是刘二狗:“他跟着咱们做什么?”
王宁皱眉:“别管他,先去鹰嘴崖。”
鹰嘴崖的山路果然难走,雨水冲刷着碎石,脚下时不时打滑。王雪背着绳索走在前面,手里的砍刀劈断挡路的荆棘,嘴里还哼着辨认方向的山歌。刀豆藤喜欢向阳的地方,她知道哪处崖壁朝南。
“哥,你看那边!”王雪忽然停下,指着左侧的崖壁。只见陡峭的石缝里,果然爬着片茂密的藤蔓,深绿色的叶子间点缀着深紫色的豆荚,藤蔓上隐约能看见细小的尖刺,在雨雾里闪着寒光。
王宁拿出绳索,一端系在旁边的老松树上,另一端缠在腰间:“我下去采,你在上面拉着绳。”
“不行,太危险了!”王雪把绳索抢过来,往自己腰上系,“我轻,爬得快,你在上面看着。”她说着,不等王宁反对,就抓着岩石往下滑,脚尖稳稳踩在石缝里,像只灵巧的山猴。
藤蔓上的尖刺划破了她的手套,她却毫不在意,伸手摘下最饱满的几串豆荚。深紫色的豆荚沉甸甸的,边缘的棱比寻常刀豆更锋利,不小心蹭到手臂,立刻划出道红痕。“哥,你看这豆子!”她举起一串裂开的豆荚,里面果然滚出几粒黑亮的种子,圆滚滚的,像被墨染过。
就在她要采摘第二串时,头顶忽然滚下来几块碎石。王雪抬头一看,刘二狗正蹲在崖顶,手里拿着块大石头,脸上带着狞笑:“小丫头片子,敢跟孙老板抢生意?给我下去吧!”
“小心!”王宁在上面大喊,猛地拽紧绳索。
王雪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身边的藤蔓,尖刺扎进掌心也顾不上疼。碎石擦着她的耳边落下,砸在崖下的深潭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刘二狗还想再扔石头,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一脚踹倒——是林婉儿,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根粗壮的树枝。
“你要干什么!”林婉儿怒喝道,树枝指着刘二狗的鼻子。
刘二狗吓得滚到一边,指着崖下的王雪:“是孙老板让我来的!他说这野豆子要是真能解蛇毒,就该归济世堂!”
王宁气得脸色发白,却没时间跟他纠缠,只对林婉儿说:“看好他!”便全力将绳索往上拉。王雪借着拉力爬上崖壁,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串黑籽豆荚,掌心的血染红了深紫色的豆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