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它的豆荚。”张阳药师指着那绿色的荚果,“边缘的棱如剑刃,看似寻常,实则藏着锋芒。用得好,能驱寒止逆,救人性命;用得不好,就像握剑的人不懂收势,反会伤了自己。”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药如刀剑,医者便是执剑人,既要懂其锋芒,更要知其禁忌啊。”
王宁心中一震,低头看着那刀豆荚,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它。这时,一个穿着素色布裙的姑娘从人群后走来,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纸。是林婉儿,镇上护持药谱的人家,她家祖上曾整理过许多本地药材的图谱。
“王大哥,”林婉儿把纸卷递给王宁,“这是我家传的刀豆图谱,上面记着它的生长习性和炮制方法,或许对您有用。我祖父说,‘挟剑豆’之名,不仅因其形,更因其性——能温中散寒如利剑破寒,却也需敬畏其性,不可轻慢。”
王宁展开图谱,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刀豆,味甘温,归胃肾经,温中下气止呃逆,补肾元……生品有毒,需水浸三刻,久煮去其弊……”墨迹虽淡,却字字清晰。
他抬头看向阳光,阳光透过药铺的窗棂,照在刀豆藤的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是“药者仁心”——不仅是治病救人,更是对每一味药材的敬畏与理解,知其性,明其理,用其长,避其短。
百草堂外,药香袅袅,缠绕着刀豆藤的篱笆上,一朵淡紫色的蝶形花悄然绽放,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中药、关于人心的故事,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张屠户中毒的事像长了翅膀,一上午就传遍了百草镇。济世堂的黑漆门板紧闭着,门楣上\"悬壶济世\"的匾额被昨夜的雨水打湿,倒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孙玉国在里屋背着手打转,绸缎马褂的下摆扫过满地狼藉——药碾子翻了,几包药材散在地上,其中就有没剥壳的刀豆,红褐的肾形种子滚得四处都是。
\"废物!一群废物!\"他一脚踹翻旁边的竹筐,里面的陈皮碎洒了一地。刘二狗缩在墙角,脸上还带着被张阳药师拐杖敲出的红印,嗫嚅道:\"老板,那王宁太狡猾了,谁知道他早就跟张药师串通好了\"
\"串通?\"孙玉国猛地转身,三角眼瞪得溜圆,\"是你没用!让你学方子,你连刀豆要煮透都记不住!现在好了,全镇人都知道我济世堂卖毒豆,往后谁还敢来买药?\"
郑钦文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算盘,忽然低声道:\"老板,事到如今,硬顶肯定不行。不如咱们退一步?\"
\"退一步?\"孙玉国咬牙,\"退一步就得把这百年的招牌砸了!\"
\"不是砸招牌,是换个说法。\"郑钦文眼珠转了转,\"张屠户中毒是事实,可没人亲眼看见是咱们的药害的。咱们就说是王宁的刀豆品种不对,他用的是野刀豆,本身就有毒,咱们济世堂用的才是正经药植刀豆,只是被他的野种坏了名声。\"
刘二狗眼睛一亮:\"对啊!我昨天去后山瞧了,王宁采的刀豆藤上全是刺,豆荚边缘的棱比咱们铺子里的尖得多,肯定是变种的毒豆子!\"
孙玉国捋着山羊胡,脸色渐渐缓和:\"有点意思。那怎么让镇上人信?\"
\"得找个由头把水搅浑。\"郑钦文压低声音,\"钱多多不是说王宁用刀豆治好了他的腰疼吗?咱们就从这儿下手\"
此时的百草堂里,正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气。王宁坐在药案后,手里拿着林婉儿给的刀豆图谱,图谱旁摊着几颗晒干的刀豆种子,红得像玛瑙。王雪蹲在门槛边,用小刷子给刚采来的刀豆荚刷泥,嘴里哼着山里的小调。
\"哥,你看这刀豆荚多逗,边缘的棱摸起来扎手,真像张药师说的剑刃。\"她举着一根半尺长的豆荚凑过来,豆荚上还沾着晨露,阳光一照,绿得透亮。
王宁接过豆荚,指尖抚过那道隆起的棱:\"这棱是它的保护层,山里的野兽不爱啃。你祖父的图谱里说,真正入药的刀豆,棱越明显,药性越足,但也越要仔细炮制。\"他翻开图谱第二页,上面画着刀豆的生长图,旁边注着\"三月下种,六月开花,九月收荚,喜湿怕寒,宜种于向阳坡地\"。
\"说起来,钱老板的腰疼真的全好了?\"王雪忽然问,\"前阵子见他走路还拄着拐呢。\"
\"差不多了。\"王宁想起半月前的事——药材商人钱多多背着半篓当归上门时,腰弯得像只虾米,说是在南岭收药时淋了场雨,回来就直不起身,夜里疼得睡不着。王宁当时诊他是肾阳不足,寒湿侵体,便在补肾的方子加了刀豆,嘱咐他“连壳煮,煮到豆荚开裂再喝汤”。没想到才十剂,钱多多就能骑着驴去邻镇进货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驴蹄声,钱多多掀着粗布帘子走进来,脸上堆着笑,手里提着个油纸包:“王大夫,给您送好东西来了!”他把纸包往柜台上一放,里面是几块油光锃亮的腊肉,“我昨儿去青溪镇,那儿的屠夫送的,您尝尝!”
王宁连忙推辞:“钱老板太客气了,治病是本分,哪能收您的礼。”
“哎,您这就见外了!”钱多多拍着大腿,声音洪亮,“我这老腰折腾了三年,城里的大夫都瞧遍了,就您这刀豆方子管用!现在别说背药篓,就是扛两袋米都不费劲!”他忽然压低声音,“对了,我刚从济世堂门口过,看见孙玉国那小子鬼鬼祟祟地跟郑钦文说什么,好像提到了‘刀豆’‘钱老板’,您可得当心点。”
王宁心中一动:“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钱多多又聊了几句药材行情,背着空篓子走了。他刚出门,就撞见郑钦文站在街角,手里把玩着一串算盘珠,看见钱多多,立刻堆起笑:“钱老板,生意兴隆啊!”
钱多多皱眉:“郑账房有事?”
“没事就不能聊聊?”郑钦文凑近几步,声音透着诡异,“听说您的腰疼是王大夫用刀豆治好的?真是奇了,那野豆子我家老板前阵子也试过,非但不管用,还让人拉了肚子呢。”
钱多多脸一沉:“胡说什么?王大夫的方子讲究得很,哪像你们济世堂,拿生豆子害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郑钦文眼珠一转,“您想想,刀豆这东西,山里野地到处都是,要是真能治腰疼,早成宝贝了。依我看啊,您那腰疼好利索,说不定是碰巧了,万一……是那豆子的后劲还没上来呢?”
钱多多心里咯噔一下。他这人最是多疑,被郑钦文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后腰隐隐有点发沉,好像真有股子说不清的酸胀劲儿在往上冒。“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郑钦文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就是前儿张屠户那事您也知道,都是刀豆惹的祸。孙老板说,这野豆子邪性得很,表面治了病,暗地里说不定藏着什么毒,缓阵子才发作……”
这话像根刺,扎进了钱多多心里。他没再搭话,闷头往家走,越走越觉得后腰不对劲,走到半路,竟真的蹲在地上直哼哼。
傍晚时分,李家妇人急急忙忙跑来找王宁,手里攥着块染了药汁的布:“王大夫,您快去看看钱老板吧!他说后腰突然肿起来了,又红又烫,还说……说是吃了您的刀豆才这样的!”
王宁心里一紧,提着药箱就往钱家赶。刚到钱家院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孙玉国正站在院子中央,对着几个围观的村民唾沫横飞:“我早说了那刀豆不是好东西!张屠户是急性子,吃了当场发作;钱老板性子缓,这毒就攒着,现在才往外冒!王宁这是拿人命当试验!”
钱多多趴在门板上,后腰果然肿起一大块,红得发紫,他疼得满头大汗,看见王宁,气呼呼地吼:“好你个王宁!我拿你当朋友,你竟用毒药害我!”
“钱老板,您先别急。”王宁上前想查看伤势,却被钱多多一把推开。
“别碰我!”钱多多喘着粗气,“郑账房说得对,你就是想用野豆子骗钱!我这腰要是废了,跟你没完!”
孙玉国在一旁煽风点火:“大家瞧见没?这就是信了王宁的下场!刀豆这东西,性寒带毒,哪能随便入药?我看啊,他就是想借着咱们百草镇药材多,胡乱配药谋利!”
“你胡说!”王雪气得脸通红,“我哥的方子都是照着古书记的,钱老板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肿了?”
“谁知道你们在药里加了什么!”刘二狗从孙玉国身后钻出来,手里举着颗干瘪的刀豆,“这就是从钱老板药渣里找出来的,你们看这豆子,颜色发黑,分明是有毒的野种!”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人捡起刘二狗扔在地上的刀豆,果然见那豆子边缘发黑,还带着股子怪味。
王宁盯着那颗刀豆,忽然冷笑一声:“孙老板,你这出戏演得真不怎么样。”
孙玉国心里发虚,却梗着脖子:“你少血口喷人!”
“钱老板的药渣我见过,里面的刀豆都是我亲手挑选的,个个饱满发红,哪来这种发黑的瘪豆?”王宁转向钱多多,声音沉稳,“钱老板,您仔细想想,今儿除了我的药,还碰过什么?”
钱多多疼得迷迷糊糊,听见这话,忽然想起中午喝了郑钦文送来的“壮骨酒”,说是孙老板特意给他赔罪的。当时他觉得酒里有点土腥味,没在意,现在想来,那酒喝下去没多久,腰就开始不对劲了。
“酒……郑钦文给的酒……”钱多多断断续续地说。
王宁目光一凛,快步走到钱多多身后,掀开他的衣襟——后腰的红肿处果然有圈淡淡的酒渍印,边缘还沾着些黄色的粉末。他用指尖沾了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这不是刀豆的问题,是雄黄。”
“雄黄?”众人一愣。
“没错。”一个清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林婉儿提着个竹篮站在那里,篮子里装着些刚采的草药,“雄黄遇酒,会引发皮肤红肿,要是敷在腰上,再碰上湿热体质,就会又肿又烫,看着像中毒,其实是雄黄的燥性在作祟。”
她走到钱多多身边,从篮子里拿出几片宽大的绿叶:“这是马齿苋,捣了敷上能解雄黄的燥。”说着,就着院里的水缸把叶子捣成泥,小心地敷在红肿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钱多多腰上的红肿就消了些,没那么烫了。
孙玉国的脸瞬间白了。刘二狗慌得腿肚子打转,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们……”
“是不是你们,搜搜济世堂就知道了。”林婉儿从篮子底层抽出张纸,正是钱多多中午喝的那坛酒的封泥,“这封泥上有济世堂的印记,我刚才去南岭采药,正好看见郑账房往酒里撒东西,就顺手捡了块封泥。”
张阳药师不知何时也来了,他接过封泥闻了闻,又看了看钱多多腰上的药泥,重重地哼了一声:“孙玉国,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为了挤垮同行,竟敢用雄黄冒充毒药栽赃?刀豆性平温,配伍得当能补肾,你却用这等阴损招数,就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