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国看着地上的芝麻,脸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扑过去想抢麻袋,却被王宁一脚踹倒在地。“孙玉国,”王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淬了冰,“你可知《本草纲目》里说,黑芝麻‘补肝肾,益精血’,可你用的这些东西,是伤肝肾、毁精血的毒!你开着药铺,却忘了‘济世’二字怎么写,你对得起这身长衫,对得起镇上百姓的信任吗?”
孙玉国趴在地上,嘴里还硬着:“我没有!这些芝麻只是受潮了,吃不死人!”
“吃不死人?”张屠户上前一步,把怀里的柱子往他面前一放,“你看看这娃!头发掉得像秃鹫,拉不出屎哭得半死!你敢说这不是你害的?”
柱子大概是被吓到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小手抓着张屠户的衣襟,枯黄的头发簌簌往下掉。周围的村民也跟着骂起来,有的要动手打孙玉国,被王宁拦住了。
“别脏了我们的手。”王宁对众人说,“张嫂子,你去报官,就说济世堂用霉变芝麻制糖,害了镇上的娃娃。其他人,把这些发霉的芝麻和药渣都收好,官府来了,自然有公断。”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铜锣声,是县太爷带着衙役来了。原来王宁早让人去报了官,就等着人赃并获。
衙役们把孙玉国、刘二狗、郑钦文都捆了起来,搜出的霉变芝麻和药渣也被当成证物收了。孙玉国还在挣扎:“王宁!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王宁没理他,转身对围在一旁的村民说:“大家放心,孩子们的病,我会治好的。从今天起,百草堂免费为孩子们熬制黑芝麻膏,大家每天来取,保证让娃娃们的头发重新变黑,身子骨重新结实起来。”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有个老婆婆抹着泪说:“还是王大夫心善啊!俺就说嘛,好人有好报!”
王雪看着被押走的孙玉国,又看了看自家哥哥,忽然发现他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竟和那上好的黑芝麻有几分像——都是看着不起眼,却藏着股子韧劲,能在风雨里守住根本。她低头摸了摸怀里的锡盒,里面的黑芝麻还带着余温,像一颗滚烫的良心,在这微凉的秋日里,暖得人心头发热。
济世堂被封的第二天,百草堂的门槛差点被踏破。天刚蒙蒙亮,药铺的门板还没卸完,张屠户就背着柱子候在门口,后头跟着七八个抱着孩子的村民,竹篮里都装着自家种的红薯、南瓜,说是给孩子们补身子的。
王宁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正蹲在院里的青石板上分拣黑芝麻。他面前摆着两个大竹匾,左边的芝麻颗粒饱满,黑得发亮,是钱多多昨天刚送来的新货;右边的则是些筛出来的碎粒,虽然也干净,却不适合入药。晨光透过院角的老槐树洒下来,在他鬓角的银丝上跳荡,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捻起芝麻时,指腹轻轻摩挲,像是在抚摸什么珍宝。
“王大夫,您起得真早。”张屠户把柱子放在门槛上,自己则撸起袖子要帮忙,“这些芝麻,还得挑拣啊?”
“嗯,入药的东西,半点马虎不得。”王宁头也没抬,指尖捏起一粒瘪芝麻扔进右边的匾里,“黑芝麻补精血,得用当年的新货,颗粒要匀,不能有霉点,更不能掺杂物。你看这粒,看着黑,其实是被虫蛀过的,里头是空的,用了不仅无效,还会坏了药效。”他拿起那粒坏芝麻给张屠户看,芝麻壳上果然有个针尖大的小孔。
柱子趴在爹的背上,盯着竹匾里的黑芝麻直咽口水。昨天在百草堂吃的黑芝麻糕太香了,他夜里还梦见自己躺在芝麻堆里打滚。王宁见他馋得直咂嘴,从竹匾里捻了一小把好芝麻递过去:“尝尝?慢点嚼,这东西得细嚼才补人。”
柱子怯生生地接过,小手攥得紧紧的,一粒一粒往嘴里塞。芝麻在齿间碾开,一股醇厚的油香混着淡淡的甜,从舌尖漫到喉咙里。他眼睛亮了,含糊地说:“香……比孙二叔的糖甜……”
王宁笑了,直起身捶了捶腰。蹲了这半晌,膝盖有些发麻——他年轻时候在山里采药摔过腿,阴雨天总隐隐作痛,可只要一沾药材,这点痛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雪丫头,把灶上的砂锅架起来,先把黑芝麻炒了。”他朝屋里喊,声音穿过门帘,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王雪应着从里屋出来,粗布围裙上沾着些山药粉。她手里捧着个陶瓮,里面是泡了整夜的何首乌,切面呈深褐色,隐约能看见云朵状的花纹。“哥,何首乌泡透了,要不要现在切片?”她梳着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的药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飘出当归混着陈皮的香气。
“等炒完芝麻再说。”王宁接过陶瓮放在案上,“何首乌得用黑豆汁蒸九次,才能去了那点毒性,发挥补肝肾的效力。急不得。”他说着掀开灶上的铁锅,里头干干净净,连点锈迹都没有——这口锅是专门用来炮制药材的,从不沾荤腥,锅底的纹路里都浸着药香。
王雪往锅里倒了芝麻,小火慢慢翻炒。她的动作很轻,手腕转动间带着韵律,炒得芝麻在锅里“沙沙”作响,渐渐透出焦香。“哥,你说这黑芝麻,咋就这么神奇?”她一边炒一边问,“既能让头发变黑,又能治便秘,天底下还有比它更周全的药吗?”
“傻丫头,”王宁正在案上切当归,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切出的当归片薄厚均匀,断面的纹路像极了细密的血管,“药材的性子,就跟人的脾气一样,各有各的长处。黑芝麻性平,不寒不燥,归肝、肾、大肠经,补肝肾能让头发得滋养,润肠道能让津液通,这是它的本分。但光靠它也不成,得配着何首乌助它补精血,加些当归活血,再添山药健脾,才能相得益彰。”
正说着,张娜端着个木盆从后院进来,里面盛着刚去皮的山药,白生生的,还沾着水珠。“我把山药蒸上了,”她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王宁身边看他切药,“刚才去井边打水,看见钱老板在门口探头探脑,像是有话要说。”
王宁手里的刀顿了顿:“让他进来吧,估摸着是送药材的。”
果然,张娜刚出去,钱多多就背着个沉甸甸的褡裢走进来。他穿着件藏青色的绸衫,袖口却磨得起了毛,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杖头包着层铜皮——那是走南闯北时被恶犬咬伤后留下的念想。“王大夫,忙着呢?”他把褡裢往案上一放,解开绳结,里面露出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给您送好东西来了。”
王宁探头一看,是些饱满的核桃,外壳带着淡淡的黄,敲开一个,果仁白得发亮。“这是……”
“去年山里收的核桃,我特意留了些,”钱多多捻着胡须笑,“知道您要给孩子们补身子,黑芝麻配核桃,那是绝配!《本草纲目》里说,核桃‘补气养血,润燥化痰’,跟黑芝麻搭着用,补精血的效力能翻一倍。”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孙玉国那档子事,我听说了。他前阵子确实找过我,想用低价买陈芝麻,说是要做什么‘滋补糖’,被我骂走了。那厮还放狠话,说要让我在镇上做不成生意……”
“钱老板放心,”王宁把切好的当归片收进瓷罐,“公道自在人心,他那种人,长不了。”
钱多多叹了口气:“也就是您心善,换了别人,哪肯免费给这么多孩子熬药?我这核桃您务必收下,算我一点心意。孩子们遭这罪,看着心疼。”
王雪这时把炒好的芝麻盛出来,放在竹匾里晾凉,屋里顿时弥漫开浓郁的香气。“钱老板尝尝?”她递过去一小把,“刚炒的,香着呢。”
钱多多捏起一粒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睛亮了:“好东西!这芝麻油性足,嚼着回甘,定是河南产的。那里的水土养芝麻,就像咱这的山泉水养人参,出的都是上品。”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好香的芝麻啊,老婆子我闻着味儿就来了。”众人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拄着竹杖的老妇人,蓝布头巾下露出几缕银发,脸上的皱纹里沾着些泥土,像是刚从山里来。她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篓的小姑娘,篓子里露出些艾叶和薄荷。
“林婆婆?”王宁又惊又喜,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迎上去,“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
这老妇人正是林婉儿,年轻时在宫里当过大医,后来云游四方,十年前路过青石镇,曾指点王宁用黑芝麻治好了一场时疫。王宁一直把她当恩人,逢年过节都要往山里寄些药材。
林婉儿摆摆手,目光落在竹匾里的黑芝麻上,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我在山里就听说镇上出了事,特意赶来看。这芝麻,是你亲手挑的?”她拿起一粒放在阳光下照了照,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嗯,不错,是正经的‘巨胜子’,没辜负这名字。”
“巨胜子?”张屠户在一旁听着,挠了挠头,“这不是黑芝麻吗?”
林婉儿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后生仔不懂了吧?黑芝麻古称‘巨胜’,《神农本草经》里说它‘主伤中虚羸,补五内,益气力,长肌肉,填脑髓’,可不是寻常东西。但要用好它,得讲究配伍,就像做人,得有帮手,才能成大事。”她说着走到案前,看了看王宁配的药材,“何首乌、当归、山药,都用得对路,但还差一味。”
王宁赶紧请教:“请婆婆指点。”
林婉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些暗红色的颗粒,看着像小枣。“这是我在山里摘的山茱萸,”她说着捻起几粒,“这东西能固精敛汗,孩子们精血亏虚,多伴有盗汗,加些山茱萸,既能助黑芝麻补肝肾,又能止汗,一举两得。”
王雪凑过去闻了闻,那山茱萸带着股酸涩的果香:“林婆婆,这药性子烈吗?孩子们能受得住?”
“放心,”林婉儿拍了拍她的手,这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却透着股力量,“山茱萸酸温,配着性平的黑芝麻,就像烈马配了好鞍,温顺得很。但记住,脾虚便溏的孩子要少用,黑芝麻本就润肠,若孩子脾胃太弱,怕是会拉肚子。”
王宁连连点头,赶紧让王雪把山茱萸收起来:“还是婆婆想得周全。我这就按您说的,调整膏方。”
林婉儿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院里那些等着取药的孩子,忽然叹了口气:“药材再好,也得遇上懂它的人。王宁啊,你守住了这棵芝麻的心,也就守住了百草堂的根。”她说着,从药篓里拿出个小布包,“这是我熬的黑芝麻丸,用蜂蜜调的,孩子们吃着方便,你拿去给他们当零嘴吧。”
布包里的药丸黑乎乎的,却透着油光,闻着甜香。柱子眼馋地伸着手,林婉儿笑着递给他一颗:“小娃娃,吃了这个,头发就变黑了,再也不用哭着喊头晕了。”
柱子接过药丸,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甜甜的,带着芝麻的香,他含糊地说:“谢谢奶奶……”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王宁在案前忙着称量药材,王雪在灶前熬着药膏,张娜给孩子们分着刚蒸好的山药糕,钱多多帮着收拾药斗,林婉儿则坐在院里,给孩子们讲着黑芝麻的故事。药香混着芝麻的甜香,在百草堂的院子里弥漫开来,像一层温柔的网,把所有的焦躁和不安都轻轻抚平了。
灶上的药膏渐渐熬稠了,散发出醇厚的香气。王雪用长勺舀起一点,滴在冷水中,立刻凝成一颗黑亮的小球。“哥,成了!”她兴奋地喊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王宁走过去,看着罐里乌黑发亮的药膏,点了点头。这膏方里,有黑芝麻的醇厚,有何首乌的绵长,有当归的温润,更有百草堂那颗沉甸甸的良心。他知道,孩子们吃着这药膏,头发会重新变黑,身子会重新结实,而这青石镇的日子,也会像这药膏一样,慢慢熬出最醇厚、最绵长的滋味来。
秋风卷着细雨,打在百草堂的青瓦上噼啪作响。王宁正坐在案前誊写药方,狼毫笔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小楷。案上摆着个白瓷碗,里面盛着刚熬好的黑芝麻膏,黑亮的膏体上泛着一层细密的油光,散发出当归与蜂蜜混合的甜香。
“哥,今天的膏方都分完了。”王雪掀着湿漉漉的门帘进来,粗布裙摆滴着水,辫梢的药囊被雨打湿,透出更浓的薄荷香,“李木匠家的丫头头发都长出黑茬了,刚才她娘特意送来一篮子新摘的青菜,说要给咱们添个菜。”
王宁放下笔,看着妹妹冻得发红的鼻尖:“把炭火盆点上,别冻着。”他起身从药柜里取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些炒过的黑芝麻,“拿去给丫头们分了,就当零嘴。”
王雪刚接过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个村民举着块芝麻糕冲进来说:“王大夫!您快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百草堂的东西?俺家娃吃了这个,上吐下泻的!”
众人围过去一看,那芝麻糕颜色发灰,上面还沾着些白色的霉点,闻着有股酸败味。王雪皱起眉:“这不是我们做的!我们的芝麻糕用的都是新芝麻,蒸出来是油亮的黑,哪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