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安狠狠瞪他一眼:“哥!”
“慌什么?”柳云溪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声音却稍低了些,“咱柳家、张家又不怕他!”
“你是不打算入仕!”柳清安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眼角瞥向不远处沉默的许舟,“可父亲还在兵部任职!”
柳云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对上许舟古井般的眼睛,到底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许舟的沉默像一柄入鞘的刀。
他望着太子被众人环绕的背影,思绪却沿着应三刀临去时的话一路剖开——明威将军苏检,三老太爷的孙子。
若那江湖客没说谎,苏检醉酒后分明喊的是“拿我人头换前程”。
谁要杀他?
谁又能用四品武将的头颅当投名状?
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耳际,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这几位是……”太子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不知何时已转向槐树这边,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许舟,在柳清安身上微妙地顿了顿,最后落在柳云溪和汀兰之间。
“太子殿下。”
沙哑的嗓音截断了问询。
苏儒朔被苏玄正和林宗一左一右搀着走下台阶。
太子微微偏头:“你是?”
“草民苏儒朔。”他推开搀扶自己的手,行礼时肩背绷得笔直,“家叔户部尚书苏良嗣。此番来高平,是为收敛堂侄苏检的尸骨。”
“景城靖安侯?”太子突然上前两步,亲手托住他下拜的胳膊,“当日苏既明谋逆,满朝皆惊,唯有你们苏家挺身而出、大义灭亲,这般忠肝义胆、高风亮节,当真是满门忠烈,堪为天下楷模!”
“陛下与太子谬赞了,苏家深受国恩,自当以死报国,不敢居功。如今草民已是闲散之人,”苏儒朔退后半步,“既已辞爵,便当不起‘靖安侯’三字。”
太子收回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昭宁那丫头胡闹,倒寒了功臣的心。”
见对方垂首不语,又温声道,“苏检将军年少有为,勇冠三军,本是我大玄栋梁之材……却因兵部调度失当,令其孤军深入险地,实乃天大的憾事,如今孤已责令兵部重整边军勘验流程,涉事官员亦将严惩不贷,望老先生节哀。”
苏儒朔颔首谢过,抬袖示意众人:“太子殿下,此乃草民家眷。左首这位是小婿许舟,身旁是其婢子;此乃次子苏玄正。右首两位是柳承砚柳大人的令郎与令爱,本随我等赴高平游赏,不意卷入事端。”
太子微微颔首,正要对柳云溪与柳清安说些什么,忽然间,驿站外火光骤亮,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队甲士手持火把大步而来,火光映照下,那些甲士身上的藤甲泛着暗沉的光泽,甲片上刀劈斧凿的痕迹清晰可见,显然历经厮杀。
是边军。
太子身后的二十余名银甲亲卫瞬间拔剑出鞘,寒光凛冽,然而对面的边军却连腰刀都未抽出,只是脚步不停,径直踏入院中。
两拨人马相隔不过数丈,一方甲胄锃亮,一方藤甲斑驳,可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凶悍气息却如浪潮般扑面而来,竟逼得太子的亲卫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火把在夜风中摇曳,发出噗噗的声响,映照得双方脸色明灭不定。
许舟忽然感觉胳膊一紧,侧目看去,只见柳清安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目光紧盯着边军方向,嘴唇微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边军将领身后那人,下午曾来过驿站。”
她指尖微微发颤,“当时他没穿藤甲,但嘴角那道疤,我不会认错。”
许舟眼神一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在边军队伍中发现一个嘴角带疤的汉子。
那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中众人,似乎在搜寻什么。
不对劲。
按驿卒所说,这驿站平日里连柴火都不够用,几乎无人问津。
一个边军甲士换了便服悄悄来此,本就蹊跷。
若他真是凶手,未免太过猖狂——刚杀了数十人,转眼就敢大摇大摆地回来?
难道犯罪分子真的会重新返回现场?
“要不要拆穿他?”柳清安低声问道。
许舟还未回答,一旁的苏儒朔已经不动声色地靠近,声音压得极低:“不可。这里是边军的地盘,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谁都活不成。”
他目光依旧平静地望向对峙的双方,“况且我们只是见过他,拿不出下毒的证据。”
柳清安深吸一口气,松开攥着许舟衣袖的手,神色渐渐恢复平静:"明白。"
台阶上,太子抬头看向边军将领,声音不疾不徐:“诸位来此何事?”
那将领抱拳行礼,嗓音粗粝:“回禀太子,末将接到都司府急报,说驿站发生命案,特来缉拿凶徒。”
任敖当即上前一步,挡在太子身前:“此案由羽林军接管,不劳边军费心。”
边军将领脸色一沉,手掌按上腰刀:“任大人,高平四十八千户所皆归都司府统辖,缉凶拿人本是末将分内之事。”
他眼中凶光一闪,“太子殿下莫非信不过边军?”
任敖冷笑一声,剑柄已然握在手中:“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贼喊捉贼?交给你们查,正好毁尸灭迹!”
“放肆!”边军将领勃然大怒,藤甲下的肌肉陡然绷紧,“边军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容不得你这般污蔑!”
话音未落,他身后数十边军齐刷刷按住刀柄,院中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太子的亲卫也纷纷上前,银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两拨人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只余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任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击:“是不是污蔑,左将军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
那被称作左将军的边军将领额头青筋暴起,藤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边军杀人,从来都是刀对刀、枪对枪!”
他猛地扯开胸前藤甲,露出密密麻麻的伤疤,“看见没有?每一道疤都是和北狄蛮子拼命留下的!下毒?这等下作手段也配往边军头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