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眉峰一沉:“北狄体修向来自诩草原雄鹰,怎会用这等下作手段?”
“怪就怪在这儿!”小偷掰着黑黢的指甲数,“开春日北狄刚送了九车羊毛来换盐铁,转头就设伏!”
“更邪乎的是,兵部明知苏将军刚结束漠北苦战,人马疲惫,却单单指派他单人独骑前往鹰嘴峡‘探查敌情’!坊间都在传,出发前一日,苏将军在酒肆喝得大醉,破口大骂‘有人要拿我苏检的人头换前程’,结果第二日便丢了性命?。”
许舟皱着眉头。
小厮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对了,前几日有个商队在城外遇袭,据说死了不少人,但货物却一件没少。更怪的是,那些尸体都被割了左耳…”
许舟正要追问,驿站外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那是钉了铁掌的战马特有的声响。
想必是徐承翰从都司府搬来的救兵到了。
沉默片刻,许舟直起身子,手中长刀倒提,刀尖悬在小偷太阳穴上方寸许:“我可以放你们走,但你要替我办几件事。”
小偷如蒙大赦:“您说!什么事都行!”
“现在还不是时候。”许舟淡淡道,“日后我如何寻你?”
“您去那间客栈,跟掌柜的说找‘应三刀’,他自会传话!”
“哪间客栈?”
“那间客栈。”
许舟皱眉,“打什么哑谜?快说!”
小偷委屈得快哭出来:“那客栈真就叫那间客栈!”
“……”
许舟嘴角抽了抽:“我能信你吗?”
“当然能!”应三刀拍着胸脯保证,“我在这高平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向来一言九鼎!”
许舟收刀入鞘,抬脚放开他:“滚吧。”
应三刀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招呼那几个孩童,转眼间便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许舟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间客栈?
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先前虞镖头曾说,高平有一家客栈神通广大,乃是天策将军旧部所开,可将人送去北狄。
不知虞镖头所说的,是不是这一家?
许舟站在窗边,目光追随着应三刀带着几个孩童远去的背影,直至他们消失在街巷尽头。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数十具尸体,血腥味混着夜风,冷冽而刺鼻。
远处,铁蹄声如雷,由远及近,最终在驿站门前戛然而止。
紧接着,甲胄铁片摩擦的声响密集如雨,上百人翻身下马,脚步声沉重而整齐。有人高声喝道:“将驿站围起来!”
话音未落,苏玄正已冲进人字房,神色凝重:“许舟,驿站外来人了,应是太子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最终落在许舟身上。
月光勾勒出许舟的轮廓,衬得他神色莫测。
苏玄正没有多言,径直走向通铺,伸手去扯床单。
然而,当他看清床榻上那具流着血泪的尸体时,动作不由得一滞。
可仅仅两息之后,他便咬了咬牙,硬生生拽下一条床单,转身回到许舟面前。
“我猜你肯定不想引人瞩目。”他低头,用床单将臭肺刀层层裹住,“这柄刀太扎眼,还是遮住的好。”
许舟微微一愣,随即唇角扬起,笑意如刀锋般锐利:“二哥临危不乱、心细如发,佩服。”
苏玄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趣我?走吧,出去看看。”
两人刚踏出房门,便见赵氏已带着徐执钺匆匆下楼,柳家兄妹和汀兰紧随其后。
苏玄正见状,立刻转身往楼上走,正在此时一名中年男子提着官袍下摆,神色慌张地冲进驿站。
“夫人!执钺!”徐怀谨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惊惶。
赵氏踉跄几步,扑进他怀中,泪水夺眶而出:“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若是再晚些,只怕……只怕我们就……”
徐怀谨紧紧搂住她,低声安抚:“委屈你了,快些起来,太子也来了,莫要失了礼数。”
赵氏闻言一怔,抬头越过徐怀谨的肩膀,望向驿站大门。
只见一名身着白色狐掖裘的贵公子缓步而来,身后跟着二十余名银甲白袍的甲士,个个手按剑柄,肃然而立。那贵公子约莫三十来岁,发束白玉簪,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尽是矜贵之气。
“太子殿下?”赵氏慌忙从徐怀谨怀中挣脱,抹去眼泪,屈膝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太子微微颔首,拱手回礼,声音温润如玉:“徐家婶子不必多礼。今日之事,皆怪我疏忽,明知高平不太平,却未提前安排护卫,险些酿成大祸。若诸位有何闪失,我万死难辞其咎。”
赵氏受宠若惊,连连摇头:“殿下言重了,此事怎能怪您?”
徐怀谨亦躬身行礼,沉声道:“太子殿下不必自责,谁能料到这高平凶徒如此猖狂?您能亲至,微臣已是感激不尽。”
徐执钺攥紧拳头,眼中怒火未消,声音却压得极稳:“父亲,此事务必要彻查到底!”
徐怀谨神色稍缓,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指尖还沾着方才查验尸体时留下的血渍,却在触及儿子衣襟时下意识用袖口遮掩了下。“听你兄长说,危难当头,是你挡在他和娘亲面前。”他喉结滚动了下,声音里带着沙哑的欣慰,“我徐家子弟,当如此忠勇血性。”
太子适时上前半步,雪白的狐裘在夜风里扬起一角。
他看向徐家兄弟的目光含着赞赏,语调却像在闲话家常:“承翰贤弟当真人杰。经此祸事竟敢孤身缒城而出,纵马夜闯都司府报信,这份胆魄,便是禁卫营的老将也要赞一句‘虎胆’!”
他忽然转向徐怀谨,笑意深了几分,“徐大人好福气,长子孤身报信胆识过人,幼子临危护母勇武非常。徐家一门,果真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柱石之材!倒让孤想起当年徐老大人镇守北疆时,那句‘徐家儿郎骨’的民谣了。”
院角的老槐树下,柳云溪用靴尖碾着地上的碎瓦,突然嗤笑一声:“来了好半天,谁也没去看看那些丫鬟小厮。”
他拇指往身后厢房方向一戳,“几十条人命,全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