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华,你求见我父王究竟有何图谋?”
老男人或许爱听奉承话,但小男人未必受用,关键在于她从头到尾都没夸赞李存勖半句,这让李存勖再难容忍这般毫无底线的套近乎,索性直截了当地发问。
另外,罗月华的这双眼睛太过明亮,笑容太过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种强势让李存勖有些不舒服。
李克用沉声呵斥:“亚子,休得无礼!”
其实罗月华早已将来意阐明,也表明此行确实得到罗绍威授意,若再追问,不是装糊涂,便是真愚钝了。
这姑娘确实不简单,明知此行凶险万分,甚至可能命丧于此,却仍敢孤身前来,且言谈举止从容得体,这份胆识智慧,纵是男儿也难及她半分。
“如今天下动荡,朝纲不振,为臣者当同心协力,共扶将倾之大厦,绝不能再让奸佞当道,更不能助纣为虐,毁大唐基业。”
李克用轻抚手中宝剑,目光灼灼地望向罗月华,“你的来意我已明了,方才所言便是我的答复。若令尊仍自认是大唐臣子,仍是朝廷钦封的魏博节度使,我河东绝不会与魏博为敌。”
当今天下藩镇之中,李克用始终以朝廷肱骨自居,高举匡扶唐室的大旗与朱全忠抗衡。然而近年来攻守之势逆转,李克用多次试图与朱全忠议和,奈何对方根本不给机会。
这也难怪,主动权在朱全忠手中,他既有代唐自立之心,必定要去除心腹大患,又怎会与李克用言和呢?
此刻,李克用这番话的用意很明确,只要罗绍威不再听命于朱全忠,河东便愿冰释前嫌,不仅不会与魏博为敌,更可助罗绍威坐稳魏博节度使之位。原因很简单,若能拉拢魏博归附,大势必将再度扭转,将会有利于河东称雄天下。
罗月华起身郑重行礼:“伯父深明大义,令侄女钦佩不已。只恨月华不是男儿身,否则定当率领魏博将士辅佐伯父力挽狂澜,拯救社稷于水火之中。”
言毕,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
绢帛在紫檀案上徐徐展开,李克用的瞳孔骤然收缩,只见绢帛上竟然是宣武军屯粮要地的详细标注,朱砂在各个位置洇出血色,细密小楷更是写明各处的守军兵力。
魏博一直给汴军提供军需粮草,而罗月华一直负责此时,故而能够得到如此详尽的情报,也在情理之中。
“五日后,将有二十万石军粮运抵此处。”她纤指轻点泽州城外某处,略低声音继续道:“伯父若能截断此粮道,泽潞二州必将陷入粮尽援绝之境。”
泽州素有“河东屏翰”、“三晋门户”、“太行首冲”、“东洛藩垣”之美誉,其战略地位之重要可见一斑,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更兼泽州实为潞州屏障,欲守潞州,必先固泽州,故而汴军多会在泽州驻有重兵。
当年,正是因为没能经营好河中,李克用接连丢失泽、潞二州,以致如今陷入被动防守之势,再难对朱全忠掌控的中原腹地构成直接威胁。
对于罗月华提供的情报,李克用必然心有存疑,绝不可能凭借她的几句奉承就会信以为真。
“好,此事我自有考量,你难得来一次,不如多住几日。”说着,李克用望向儿子李存勖,吩咐道:“亚子,你带月华去找敏儿,让你阿姊替为父好好招待月华。”
李敏儿是李克用的长女,与李存勖是同母姐弟,下嫁给河东军左教练使孟知详为妻。
晋王府的府门外,李存勖并没有立刻带着罗月华去见李敏儿,而是站在府门前上下打量着罗月华,显得很失礼,
“李存勖,你看什么?”罗月华直接瞪回去,语气和神情也不似刚才在李克用面前时的那样温顺有礼。
“你这个女人很善变,而且满腹心机。”李存勖略微勾唇,轻蔑地说道:“今日之事若被朱全忠知晓,不知道你罗家上下能活几人?”
“知道又如何?”
罗月华反问,随即以同样方式打量李存勖,不屑地说道:“我既然敢来,就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但我倒是想说,如果朱全忠知晓此事,以后天下还有谁会信服你河东?信服晋王,至于你,无名之辈,当然不会在意这些。”
“我?”
从来没有人如此贬低过李存勖,罗月华不屑的眼神以及嘴角那抹极度轻视的嘲笑,更让他火冒三丈:“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一个又聋又瞎的女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李亚子是何等人物,无名之辈?真是笑话…”
说话间,他左右扫视一眼,似乎是想找寻证明自己不是无名之辈的证据,但这种事情又如何证明。情急之下,他猛地揪住刘知远的衣领,想要抽出刘知远腰间的那把横刀亮一套刀法。
然而,刘知远以为他恼了,想要伤害罗月华。
这如何可以?
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他伤到月华娘子。
他侧身避开李存勖夺刀的右手,抬起手肘直接打在李存勖揪住他衣领的胳膊。待李存勖身形不稳前扑之际,他一头撞了过去,直接顶在李存勖的下颌骨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李存勖踉跄后退,满脸不可置信,也疼得不得不手捂下巴。
“大郎!”
罗月华清楚李存勖不会乱来,却没想到刘知远的反应会这么大,不禁惊呼一声,却见刘知远已经挡在她身前,本来瘦小的背影此刻竟显得格外挺拔,令她心头突然一热。
“我宰了你!”
李存勖怎么可能吃这个亏。
他真的是勃然大怒,转身夺过一名近卫手里的兵刃,并厉声喝道:“给我砍了他!”身后的亲兵立刻围了上来。
“李存勖,你要干什么?”
罗月华知晓有麻烦了,也清楚万万不可用强。
她赶紧将刘知远扯到身后,大声质问:“这么大的人,竟然欺负一个小孩子,打不过还叫帮手,你知不知羞?”
说着,罗月华拉过刘知远的胳膊,转身就往府里走,边走边大声说道:“大郎莫怕,有阿姊在,谁都欺负不了你,阿姊这就带你去找晋王评评理。”
刘知远惹恼了李存勖,知道自己今天很可能要死在这里,可被罗月华这么一说一拽,心里陡然感动,眼睛不禁湿红起来。
这些年来,所有的苦和屈辱都要自己扛着,即便扛不住也要扛,更要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从来没有人这样护过他。
这是第一次。
他知道了被家人守护是一种什么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