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晨光裹着山雾漫进营地时,郑灵萱正坐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
粗布帘子被风掀起又落下,扫过她腰间的银铃,叮铃一声,惊得案头摊开的江湖密报簌簌作响。
\"守界人。\"清风的声音从台下传来,他裹着沾了草屑的玄色劲装,发梢还挂着晨露,显然是刚从外围巡查回来。
这位向来豪爽的镖师此刻喉结动了动,指节捏得发白,\"玄冥教残部已被肃清,各派掌门昨夜递了帖子——他们说要推举您做新的武林共主。\"
高台下的喧闹声突然静了一瞬。
几个正在整理药箱的医女停下动作,扛着木梁修屋的壮汉也直起腰,目光齐刷刷投上来。
郑灵萱的指尖在银铃上轻轻一叩。
她望着台下那面猎猎作响的金焰兽旗,想起三天前在断墙下,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拽着她的衣袖问:\"姐姐,共主是不是比山大王还威风?\"当时她蹲下来,用沾着药渍的手替丫头理了理歪掉的发绳:\"威风的从来不是位置,是人心。\"
\"我不适合。\"她开口时,风正卷起半张密报,上面\"武林共主\"四个字打着旋儿飘向远处。
她转头看向立在身侧的顾修然,他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像极了初遇时在破庙借宿的模样,\"但你可以。\"
顾修然正替她拢着被风吹乱的文书,闻言指尖一顿,那叠纸便\"哗啦\"散了半页在两人脚边。
他垂眸望着地上\"玄冥教余孽\"的字迹,又抬眼望她——晨光从她身后漏过来,将她的轮廓镀成暖金色,像极了十年前雪夜,她捧着热粥递给他时的模样。
\"阿萱,你还真敢说。\"他低笑一声,弯腰拾起文书,指腹却悄悄擦过她落在案边的手背。
那点温度透过粗布,烫得她耳尖微热。
\"三娘子不走吧?\"紫儿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
这小丫头不知何时拽住了唐三娘的衣袖,发辫上沾着草籽,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我们护江盟要记各路人马的行踪,没你这追踪高手可不成!\"
唐三娘正摸着腰间的青铜追魂铃,那串铃铛是她行走江湖的招牌,此刻却被她攥得泛了红。
这位向来冷脸的游侠儿瞥了眼营外——那里有几个孩子正追着金焰兽幼崽跑,幼崽的尾巴扫过刚种下的菜苗,惹得负责种菜的张婶笑骂。
她喉结动了动,追魂铃突然\"叮\"地轻响一声。
\"留。\"她简短吐出一个字,紫儿立刻欢呼着蹦起来,发辫上的草籽簌簌落了她肩头。
另一边,梅若雪的木箱盖\"咔嗒\"合上。
这位西域女子的指尖抚过箱面新刻的机关纹路,目光扫过营中忙碌的众人,最后停在郑灵萱脸上:\"我要回西域了。\"她的声音带着沙粒摩擦般的沙哑,是幼时在沙漠里喊哑的,\"父亲的机关术不该随他埋在黄沙里,我要让"梅家巧匠"四个字重新刻在玉门关的石壁上。\"
郑灵萱走过去,将自己颈间的半块和田玉取下。
那是梅若雪的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见玉如见人\"。\"带着这个。\"她将玉塞进梅若雪手心,\"若遇到难处,敲三下,江湖人听得见。\"
梅若雪攥紧玉牌,转身时衣摆扫过满地新翻的泥土。
她的背影融入晨雾前,突然回头笑了:\"等我在玉门关立了碑,第一个请你去喝葡萄酒。\"
\"守界人!\"
一声暴喝惊得金焰兽幼崽\"嗷\"地窜上旗杆。
郑灵萱抬眼,见两个持剑的护江盟弟子押着个人过来——那人身穿靛青粗布衫,发髻散乱,左脸有道新结的疤。
但郑灵萱认得她,是当年在黑店用蒙汗药迷过她的孙二娘。
\"我知道血瞳背后还有更大的存在。\"孙二娘被按在地上,却扬起头直勾勾盯着郑灵萱,嘴角渗着血,笑得像条吐信的蛇,\"你们以为灭了玄冥教就完了?
等那东西现世\"
\"带下去!\"清风拔剑鞘重重敲在孙二娘后颈,她的话戛然而止,只剩含混的呜咽。
郑灵萱望着被拖走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铃。
山风卷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涌进营帐,远处传来金焰兽幼崽的清鸣。
她转头看向顾修然,他正替她别好被风吹歪的发簪,指腹在她耳后轻轻一蹭:\"在想什么?\"
\"在想。\"她望着台下正教小娃娃认药草的林婉儿,望着替伤员换绷带的苏瑶,最后落回顾修然眼底的星子,\"或许我们该把护江盟的分舵,开到玉门关去。\"
顾修然的指尖顿在她发间,忽然低头吻了吻她额头。
晨雾里飘来张镖头说的枣香——有人捧着两筐青枣穿过营地,枣子上的晨露落进泥土,发出细碎的轻响。
而在营地最深处的地牢里,孙二娘蜷在草堆里,望着头顶漏下的一线天光,无声地笑了。
她腕间的红绳突然渗出暗红血珠,那是某个秘密契约生效的征兆。
地牢的霉味混着铁锈气钻进鼻腔时,郑灵萱的靴底碾过潮湿的青石板。
火把在墙根摇晃,将孙二娘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女人瘫在草堆里,腕间红绳渗出的血珠正顺着腕骨往下淌,在青砖上洇出朵暗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