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林安的追忆叙说,林福神色也随之凝重起来,眉头紧锁,目光变得犀利,身上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压低声音道:“竟有这等事!快与我说说,到底是哪路宵小?家主可曾受伤了?你们又是如何脱身的?”说话间不住打量林安,生怕他身上藏着未愈的暗伤。
林安眼睛微眯,眸光中泛起追忆之色,仿佛又回到了那惊险的时刻。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声音不自觉压低,像是生怕惊扰了那段回忆:“当日我们出了寿春县,发现后方有不明身份匪骑,鬼鬼祟祟地跟在车队后头,家主当机立断,将他们引至野狼谷,设伏灭之,其中有一活口自称乃是寿春城周家郎君……”
直到林安话音落下,林福神色依旧冷峻,眸光沉沉如淬了冰。他单手抚过下颌,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万幸你们都平安。居然敢算计林家,这些人终究要付出代价。”
他袖中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眼底那翻涌的杀意转瞬即逝,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此事无需烦扰家主,我自有安排!”
林安微微颔首,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脸上又浮现出了笑意,“此事有福哥出手,那我也放心了。”
他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此次出行,家主为长远布局,将随行的五十六名家生子调配,一路分派至各地据点主管事务,如今归来的仅剩二十三人,信得过的家生子,还是少了些。”
林福闻言,微微眯起双眼,思索片刻,沉声道:“家主这般安排甚好,只是各地据点刚安插新人,根基未稳,得尽快多补些人手才是。”
他伸手摩挲着下巴,目光沉稳:“堡垒里读书习武的家生子足有两百余人,田庄年满十岁的佃户子弟人数也颇为可观,其中不乏伶俐苗子。若能仔细筛选考验一番,将合适人选收为家生子,再请裴公亲自教导,不出一年半载,定能培养出可用之材。”
林安听闻眼睛一亮,他搓了搓手,神色振奋,压低声音笑道:“福哥这法子妙!裴公手段严苛,经他训出来的人必然能成才。若真能挑出几个好苗子,不如让他们跟着家主贴身伺候,也算给府里培养心腹。”
林福微微颔首,他拍了拍林安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这一路辛苦了,先去歇着。晚上府里设宴接风,至于人手安排,我会和林寿仔细商量,再向家主禀报。”
林安眉梢一扬,笑着捶了下林福的肩膀,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雾:“有这接风宴垫底,赶路时冻僵的脚趾头都值当了!那车队里还有不少财货,皆是此番出行所得的,劳烦福哥安排清点入库。我先去歇着,暖暖身子,晚上好与大伙儿痛饮一番!”
言罢,他跺了跺沾着雪粒的靴子,抖落几片残雪,转身踩着廊下咯吱作响的残雪往前院厢房走去,身后热闹的人声,一路追着他的背影漫进回廊深处……
………………
寒风卷着碎雪掠过青瓦,上洛郡林家大宅笼罩在灰蒙蒙的晨雾里。檐角垂着的冰棱在天光下泛着冷芒,偶有断裂坠落,砸在积雪上发出清脆声响。
卯时三刻,晨光刺破薄雾,在覆雪的房瓦上镀了层碎银。林元正早已穿戴齐整,玄色织金锦袍的暗纹在晨曦中若隐若现,玉带扣泛着冷冽的光。
归家已有三四日,林元正立在窗前,望着晨光将院中积雪晕染成淡粉色。家丁清扫的沙沙声、踩碎薄冰的脆响,混着远处奴仆零星的喧闹,在寒风中此起彼伏。
他微微收紧狐裘领口,指节无意识叩击窗框,眼底翻涌着算计的暗芒,城西坊市今日开张,这桩筹备许久的买卖,终于要在这凛冽寒冬里掀开帷幕。
这般想着,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林清儿的声音温和响起:“家主,朝食备好了。今早庖厨特意熬了当归羊肉汤,配着新烤的芝麻胡饼,最是驱寒。”
“清儿,你进来吧。”林元正回过神来,朗声道。雕花木门应声而开,林清儿端着鎏金托盘款步而入,盘上羊肉汤热气袅袅,新出炉的芝麻胡饼还裹着薄绢保温,疑惑道:“今日怎么是你过来送食,秦怡莫不是还未起身?”
林清儿闻言,轻轻摇头,“小怡她一大早便已起身,只不过她……”她有些犹豫地说着,将托盘搁在檀木桌上,羊肉与香料混着的暖香顿时漫满屋子。
林元正看着林清儿欲说还休的神色,忽而轻笑出声,指尖叩了叩桌面:“她大清早起身做甚了?这几日晨早都不见她人影?”
目光扫过她鬓角凌乱的碎发,又落在托盘里还冒着热气的胡饼上,窗外寒风卷着冰渣扑在窗棂上,屋内炭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映在青砖地上微微晃动。
林清儿神色有些为难,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压得极低:“她让我务必要隐瞒着,说是过两日再”话音在喉间打转,绣着金线的鞋尖不安地蹭了蹭地上的青砖。
林元正执起汤匙搅动碗里的羊肉汤,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他轻吹开浮油,浅抿一口,才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那便过两日等她自己揭晓,由得她去吧。”
说罢又舀起一勺汤,任由醇厚的暖意漫过舌尖,待喉间的温热驱散了寒气,方才复又说道:“今日城西坊市开张,我不想出面,你让福叔代我。他对于场面应酬最为稳妥,不过账目明细谨慎些,莫要出了差错。”
林清儿微微颔首,将吩咐默记于心,忽而抬眸,唇角勾起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似玩笑似试探地落在林元正身上:“对了,听闻今日李家元容娘子也会前往,家主当真不露面?”
林元正舀汤的动作微微顿住,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他抬眼睨了林清儿一眼,无奈道:“这坊市李家可投了不少银钱,坊市开张,她来凑热闹本就是应有之义,再者说,我向来不喜那等应酬场面,与何人是否出席可无关,你只需叮嘱福叔,按规矩好生招待便是。”
林清儿抿唇轻笑,随手拿起盘中胡饼,三两下撕成小块,轻轻放入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汤里,看着饼块慢慢浸透汤汁,这才说道:“管事们早已谋划多时,福叔定能把人招呼周全。”
林元正看着她熟练撕饼浸汤的动作,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眼底却漫上暖意。他伸手接过那碗重新调配好的羊肉汤,热气氤氲间,声音不自觉放柔:“倒是难为你记着这些琐碎。”
汤匙搅动着吸饱汤汁的胡饼,浓稠的香气愈发浓郁,他浅尝一口,软糯入味,暖意顺着喉咙直抵胃中。
“稍后你随我往别院走一遭。此次遇着的疑难杂症,虽已施药治愈,可其中用药配伍、调理之法尚有诸多可琢磨之处,正该与夫子细细论道,也好讨教些精进之法。”
林清儿闻言微微颔首,欣然应允,指尖轻拢鬓边碎发,笑意盈盈道:“正巧小怡这会儿该得闲了,不如喊上她一同前去如何?”
林元正虽眉峰微蹙,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转瞬却将疑问咽下,微微颔首同意。于他而言,林清儿与秦怡跟在身侧shi,行事向来稳妥有主见,若事事都要刨根问底,反倒显得自己狭隘生分。
不多时,一大碗羊肉汤与一张胡饼便已下肚,林元正轻呼了一口气,用软布擦拭着嘴角,缓缓起身。
林清儿见状,连忙上前替他整理微皱的衣襟,又将备好的玄色披风披在他肩头,温声道:“晨间风凉,家主莫要着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