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天公作美,风雪并未持续太久。几昼夜兼程后,上洛郡城郊的土丘与疏林已隐约在望。
林元正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激动,他掀开车帘,望着远处熟悉的轮廓,沉声道:“莫绕路了,直接从自家田庄穿过去,兄弟们离家多日,让他们在庄子里歇脚,领了赏钱便各自归家团聚。”
话音落下时,寒风卷着零星雪粒扑进车厢,却掩不住他眉眼间渐浓的归乡暖意。林元正挺直脊背,抬手拂去肩头落雪,仿佛要拂去这一路的疲惫,朗声道:“我们也径直从西城门入城,回家去!”
车厢内两人对视一眼,蜷缩的身子不自觉舒展。刘武轩更是掀开裘被坐直,隔着车帘望向那片熟悉的土地,眼中有些热切,连林安脸上都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风雪的寒意被归心似箭的热望驱散殆尽。
而此时,林家前院偏殿中,大管事林福双眉紧蹙,手中握着新坊市的开市文书来回踱步。殿内五六个管事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等着他拿主意。
城西新坊市竣工已有旬月,采买、招商诸事皆已备齐,负责此事的管事们早已准备就绪,只因一直没等到开市的命令,眼瞅着年节将至,商贾往来最是热闹,再耽搁下去,不仅要错过节庆商机,连已签契的商户都要生出怨言。
林福摩挲着手中的开市文书,纸页边角已被他捏得发皱。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廊下悬挂的铜风铃投出细碎暗影,仿佛也在为这等待而焦急。
“按规矩,新坊市开市需家主亲笔定下吉时,可如今……” 他喉间滚动,目光扫过管事们紧绷的脸,“年关将近,家主出门在外,也不知何时归来……”
话还未说完,却是听得前院有些喧闹嘈杂,隐约听得有人高喊:“家主回来了!家主的马车已至城门外!” 殿内几个管事顿时面露喜色,纷纷望向林福。
林福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沉声道:“莫急,家主一路奔波,必然疲惫。先让府里准备热水、膳食,好生歇息,坊市事宜明日我再寻时机禀明,这会子谁都不许贸然打扰。”
见管事们欲言又止,他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家主既然已归来,还差这半日光景?都先各司其职,把该做的事办妥,莫要失了分寸,散了罢。”
众人这才纷纷应下,各自匆匆散去。林福想了想,转身朝着后院迈步而去……
不多时,林家后宅的门扉猛地推开,韩苏婉发间只草草别着一支银簪,鬓角几缕碎发凌乱,此刻眉眼间尽是难掩的急切。平日里习武的利落身形此刻透着慌乱,脚步快得几乎要带起残影。
左边林清儿抱着厚实狐裘,发簪歪斜也浑然不觉,双颊因疾跑涨得通红,眼底亮着兴奋的光,嘴里不住念叨:“可算把家主盼回来了!“
右边秦怡捧着暖炉,鬓边珠花随着步伐摇摇欲坠,笑得眉眼弯弯,脚下生风似的小跑,嘴里还嘟囔着:“哎呀,说好了旬月归来,可把我们给盼的哟,天天守着门房眼巴巴地望着!”
三人一前两后,在积雪的回廊上留下凌乱而急切的脚印……
林家中门大开,雕花木轮碾过青石板径直入了前院,残余的积雪被车轮卷起簌簌飞扬。马车刚停稳,刘武轩已一把掀开车帘,玄色锦靴重重踏在前院厚厚的雪堆上,溅起细碎雪沫。
他扯下染着风尘的裘服随手一甩,领口与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霜花,目光急切地朝着内院方向,扬声喊道:“母亲!我回来了!”说着,不管不顾地朝着内院跑去
林元正紧随其后,双手按住车辕稳了稳身形,玄色裘袍下摆扫过车门积雪。他足尖轻点,缓步落地,靴底碾碎薄冰发出细碎声响。深呼了一口气,凛冽的空气裹着熟悉的松香涌入肺中。
环顾四周,廊下冰棱折射着寒光,檐角积雪簌簌坠落,眼前依旧是熟悉的前院,每一处砖瓦都浸着熟悉的气息。他唇角缓缓上扬,声音低沉而温和:“总算到家了。“
话音刚落,只听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在院落里回荡,前院奴仆俱都围了过来。
“家主,可算回来了,这风雪不断,归程是否顺遂?”
“恭迎家主!”
“家主,天气冷,快些进屋里暖和暖和。”
“家主,屋里熬了姜汤,你先将就着喝两口,暖暖身子。”
喧闹声打破了冬日的寂静,让整个林家宅邸都鲜活了起来,林元正紧了紧身上染雪的裘服,笑着和迎上来的奴仆寒暄。
“家主!” 一声娇喝骤然穿透喧闹的院落,鼎沸声浪瞬间凝滞。林元正脚步一顿,循声转头,只见韩苏婉携着林清儿、秦怡与方才疾跑而去的刘武轩立在回廊下。
林清儿垂眸敛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睫毛上凝着细碎霜花,恬静面容下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怡鼓着脸颊,杏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方才那声呼喊还带着未散尽的雀跃,鬓边晃动的珠花与红扑扑的脸颊相映,衬得整个人鲜活如跃动的火苗。
林元正神色微动,快步上前拱手躬身,声线里带着几分久违的温软:“师娘,此番归程多有波折,让你挂心了。“
他目光扫过林清儿泛红的眼眶与秦怡鼓着的脸颊,嘴角不自觉扬起,“也让你们挂心了。”
韩苏婉脸上佯装的怒意瞬间消散,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释然,“平安回来就好。”
秦怡动作轻巧地将手中散发热气的暖手炉塞到他的手中,嘴里埋怨道:“哎呀,说好了旬月归来,可把我们给盼的哟,天天眼巴巴地数着日子!” 她仰头时,发间珠翠叮咚作响,埋怨的语气里却裹着蜜糖般的欢喜。
林清儿垂首将狐裘披在林元正肩头,指尖拂过他染霜的衣领,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掌心:“家主,路上辛苦了。“
刘武轩委屈巴巴地揉着通红的耳朵,神色哀怨至极。方才他满心欢喜地冲进院子,迎面撞上韩苏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半句话,就被她一把揪住耳朵拽了出来。
此刻他垂头丧气地杵在角落,时不时偷瞄着正在与众人谈笑的林元正,嘴里不停小声嘟囔:“就会欺负我……“
马车旁,林安望着眼前这温馨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欣然笑出了声。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回头。
只见林福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目光带着关切,笑着说道:“林安,这一趟辛苦你了,瞧你模样,清瘦了不少。“
“福哥,你就别打趣我了,这一路下来,我怕是又长了几斤肉。” 林安笑着拍开林福的手,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
林福爽朗大笑,抬手重重拍了拍林安的肩膀,震得他踉跄半步:“长肉好!长肉好!家主平安归来,咱们守家的也能松快些。这一路可曾遇到什么难处?“
这话一出,林安的笑意瞬间敛去。他眼睛微眯,眸光中泛起追忆之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险的场景。他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声音不自觉压低,凝重着说道:“虽说最后逢凶化吉,可当时那状况,不可谓不凶险,着实把我吓出一身冷汗,那时我们等到雨歇,养好了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