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闻言,身形陡然一滞,宛如被无形的重压锁住。
新政,乃是当今圣上亲手擘画的治国方略,关乎社稷兴衰。
无上皇此番询问新政优劣,表面轻描淡写,实则暗藏玄机。
这等敏感之事,蒋瓛岂敢轻易置喙?
无论他赞誉新政的恢宏远见,还是指摘其细微瑕疵,怕是都难逃指摘。
若贸然采取模棱两可的骑墙之策,又恐被老朱视为首鼠两端,品性不堪。
蒋瓛能跻身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绝非泛泛之辈。
面对这近乎无解的诘问,他心念电转,面上仍不动声色,沉稳如磐石。
他微微躬身,语调谦恭:“老爷恕罪,草民不过一介武夫,唯有护卫之能,实无经纬天下之才。”
“新政的成败得失,需待时日沉淀,或许十年、二十年,方能显露端倪。草民愚钝,目光短浅,委实难窥其全貌。”
“天生万物,各有其用,世人各擅其长。”
“草民以为,为人处世,最紧要的便是恪尽职守,做好分内之事。”
“草民身为护卫,唯知全力护佑老爷周全,至于朝政大事,草民才疏学浅,实不敢妄加评判。”
老朱朗声大笑:“好一个谨守本分!若天下人都能如你这般,安于己任,不越雷池,不生非分之想,大明的国祚何愁不绵长,天下何愁不太平?”
言罢,老朱目光微敛,随手合上马车的玻璃窗,车帘随之垂落,隔绝了车内外的声音与视线。
马车在吱吱作响的轮轴声中徐徐前行。
车外的寒风凛冽,呼啸如刀。
蒋瓛端坐于马背上,上半身挺得笔直,神色未露分毫波动,唯有额角悄然渗出的细密汗珠,泄露了他方才内心的惊涛骇浪。
伴君如伴虎。
在老朱身侧侍奉,总是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需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应对。
稍有不慎,应对不当,便可能断送前程,轻则丢官罢职,重则人头落地。
细想起来,与在无上皇身旁战战兢兢地当差相比,给当今陛下效力,实在是让人心安许多。
陛下宅心仁厚,宽和待人,即便对某人不满,只要不犯下滔天大罪,也不过降职免官,性命无虞。
而无上皇则不同,他嫉恶如仇,对身边之人要求严苛,容不得半点差池,令人无时无刻不紧绷心弦。
然而,命运的丝线早已将他与老朱紧紧缠绕,无法割舍。
作为无上皇提起来的老臣,陛下的信任始终带着几分保留,远不及老朱对他的倚重。
若不重用他,再仁厚又如何呢?
罢了,也只能跟随在无上皇身旁,才能得到器重。
蒋瓛心绪纷乱,胯下骏马却步伐不停,紧随那辆缓缓前行的马车。
……
此次出行,老朱乘坐的马车颇为讲究,安装了新近研发的橡胶轮胎,原来的减震弹簧也再次做了改进。
相较于以往的马车,这新式车驾行驶起来平稳如流水,老朱虽年事已高,身体渐显衰态,但坐在车里,行驶在水泥大道上,亦感受不到丝毫的颠簸之苦。
他们的车队共计八辆马车,还有十几人骑行护卫,伪装成寻常商贾模样,浩浩荡荡向北而行。
他们沿着国道,途经徐州地界,却并未继续北上山东,而是改道西行,沿另一条通往西方的官道前行,历经开封、洛阳,最终抵达西安。
一路上,车队走走停停,老朱时而下车察看民生疾苦,时而与路边百姓攀谈,询问稼穑收成、市井物价。
在朱允熥的治理下,大明的其他地方虽不比应天府那般繁华似锦,却也井然有序,百姓皆安居乐业。
田间地头,农人辛勤耕作,脸上少了几分愁苦。
市井街巷,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透着勃勃生机。
各大城池里,市井商贸比从前繁荣得多。
放眼望去,盛世气象已然初显。
无人忍饥挨饿,无人露宿街头,寒冬腊月亦无冻死之骨。
尤其是大明百货公司的商铺里,前来购物的百姓更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工业化生产的迅猛发展和集中采购销售的惊人效能。
百货公司的店铺里,有着数不清的商品。
从精致的瓷碗到坚韧的铁器,从柔软的布匹到日常所需的食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