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群情激奋的众人,最先开口的那位老者神色一紧,忙不迭地摆手,急切辩解道:“你们莫要误会!我绝非指摘圣上,我那儿子更无半点不敬之心!”
“咱们一家老小,全赖圣上推行新政,才得以温饱无忧,过上几天安稳的好日子子孙。”
“若我还不知感恩,背后非议陛下,那真是猪狗不如,枉为人了!”
他言辞恳切,额上隐隐渗出汗珠,似生怕被众人误解,忙不迭地赌咒发誓,声调中透着几分惶急:“我以我家祖宗之名起誓,绝无半点诋毁圣上的心思!”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只是觉得,金陵那边流传的这些风言风语,定然不是无根之萍。”
“或许是朝中有佞臣向圣上进献谗言,圣上一时不察,信了他的鬼话。”
“或许是官吏阳奉阴违,隐瞒真相,蒙蔽圣听。”
“圣上自是英明无比,但任谁都有失算的时候,说不得便被这些小人蒙在鼓里,未得真情。”
听他如此剖白,众人紧绷的神情才稍稍缓和。
先前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势,隐隐带着几分含沙射影的意味。
言语间都在暗暗敲打此名老者。
乡里乡亲数十载的情谊虽然深厚,可若有人胆敢非议圣上,那就别怪他们翻脸不认人了。
一位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这话倒也不无道理。戏文里常唱,朝堂之上,奸臣当道,祸乱纲常。”
“咱们大明盛世,怕也难免有那藏在暗处的奸佞。”
“只是,这奸臣究竟是何人呢?”
“还能有谁?”另一位老者冷哼一声:“依我看,十有八九便是那杨士奇之流,还有那妖僧姚广孝,定是他们在朝中兴风作浪!”
“胡说!”旁边一位老者忙摆手反驳:“杨士奇与姚广孝皆是圣上亲手擢拔的肱骨之臣,忠心耿耿,怎可能是奸臣?”
“若要我说,倒是那詹徽和王佐,自许清流人物,怕是心怀叵测!”
“不!”先前说话的老者摇了摇头:“詹徽与王佐虽然能力不强,可也不至于是奸臣!”
众人各抒己见,争论得面红耳赤,嗓门一个比一个高昂,全然忘了身旁的老朱的存在。
他们仿佛个个似化身朝堂上的谏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要揪出朝中的奸臣。
……
老朱听得不耐,眉头微蹙,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你们皆非朝堂为官之人,耳闻的不过是些道听途说、虚实难辨的传言。”
“真假尚未分明,怎能妄断谁是忠良,谁是奸佞?”
“依咱之见,这般争来斗去,只怕徒费口舌,反伤了乡邻间的和气,未免得不偿失。”
众人不明所以,可老朱心中却如明镜高悬。
所谓“奸臣”之说,不过是市井间百姓毫无根据的“猜测”。
朱允熥确有心让百姓添置新衣,舍弃那些缝补累累的旧衫。
也的确盼着市肆酒楼人声鼎沸,借此振奋商贾,繁荣经济。
这便是他那套“经济学”的主张。
并非什么朝中奸臣的主意。
起初,老朱听闻这番“异想天开”的理论,只觉荒诞不经,甚至嗤之以鼻。
然而,他也细细研究以前朱允熥在信中写的的“经济学”理论,渐渐也品出几分门道。
这道理看似歪斜,实则暗藏玄机。
它与世代相传的勤俭美德背道而驰,却又在无形中推动着国库充盈、市井兴旺。
可这,也让老朱心生纠结。
朝廷若公然倡导此道,恐有违“俭朴为本”的传统美德。
但“刺激消费”,对大明的国民经济,确实又大有作用。
于是,朝廷只能暗中行事。
一边高声宣扬勤俭节约,教化百姓克己节用。
一边悄然兴建雕梁画栋的酒肆茶肆,引诱那些腰缠万贯的富贾挥金如土,借此盘活市井。
这其中的矛盾,即便后世,亦是如此。
一边颂扬节俭为美,一边鼓吹消费为王。
左右互搏。
譬如,依着勤俭之道,衣衫只要尚可蔽体,便无需更替,补丁衣穿着也很好。
车子只要还能驱驰,便不必汰旧换新。
能在家中烹煮粗茶淡饭,便无需去酒店餐馆消费。
……
这才是节俭,才是美德!
可若从振兴经济的角度看,则全然反之。
新衣服买得越多越好。
车子开几年就要换新的。
家里的家用电器,家具等等也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