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闻言,微微颔首,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这番话,勾起了他往昔的回忆。
当年身为云游僧人,化缘四方,他也曾饱尝人间冷暖。
恶霸放狗驱赶的屈辱历历在目。
但更多的是那些朴实百姓的善意。
他们敞开柴门,拿出家中仅有的粗粮供他果腹,不求回报。
行脚商贾或走方匠人,同样如此,鲜少投宿酒肆客栈,多借宿于乡民家中,以手艺或劳作作为报偿。
补锅匠为农户修缮炊具,织布人帮着纺线,而老朱,则是靠和尚的看家本领,以念经祈福、驱邪镇宅来答谢乡民的收留。
在那个年代,乡间银两稀罕,寻常百姓也无法分辨银两的成色,一般人家中也没能精准秤银子的秤。
铜钱倒是都有一些。
但乡下之地,用钱远不及以物易物,或用劳动交换更普遍,可孩童拦着过路行商讨要红包赏钱的,却是从来没有之事。
“今时不同往日喽!”一位老者叹息着,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与唏嘘:“自从新皇登基,推行新政,天下气象焕然一新。”
“如今这世道,一切向钱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朱元璋心头微微一震,问道:“此话何意?两位老丈以为,如今朝廷的国策究竟是好是坏?”
“好,自然是极好的!”左侧的老者尚未开口,右侧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便抢先道:“不说别的,单论赋税与田租,较之从前,真是天壤之别。”
“想当年,我家租了地主二十亩薄田,起早贪黑,挥汗如雨,可一年收成,十之七八都得交田租和赋税。”
“剩下那点粮食,勉强糊口而已。”
“若是丰年,尚能让一家老小填饱肚子,日子虽苦,也还能过。”
他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喑哑:“可若遇上灾年,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粮食不够,饿得人头晕眼花,只能咬牙硬撑。”
“凡是能吃的东西,甭管是树皮还是草根,都会用来填肚子。”
“小老儿能活到这把年纪,半是命硬,半靠祖上积德,着实不易!”他自嘲一笑。
另一老者接过话头:“自从当今陛下掌政……不,早在他还是太孙殿下监国时,朝廷便设立了田地租赁管理机构,严令天下地主不得收取超过三成的租子。”
“如此一来,百姓的担子顿时轻了大半。”
“待陛下登基后,更是大刀阔斧推行新政,不仅再度减免赋税,还将地主的田产由官府统一管理。”
“如今的田租,低得让人不敢相信,日子越来越有了盼头。”
他言语间满是感慨,眼中闪动着对新政的由衷赞许。
他说这里时,停顿片刻,似是勾起了思绪,另一位便顺势接话:“若论陛下最大的德政,莫过于尽免徭役!”
“不仅如此,还放开了商路,准许百姓外出谋生,寻自己的活路。”
“要我说,徭役才是压在咱们百姓肩头最沉的枷锁!”
“想当年,太祖皇帝在位时,我还年轻力壮,可没少被征去服徭役。秋收一过,朝廷便召我们去修河堤、建城墙,建官府衙门的房子,苦不堪言。”
朱元璋闻言,脸色微微一僵,似被触动了某根心弦,但他掩饰得极好,垂眸不语。
那老者浑然未觉,兀自沉浸在回忆中,语气越发激愤:“那些监工,个个都是歹毒心肠!”
“咱们稍有懈怠,便是鞭子抽身,拳脚相向,辱骂更是张口就来,丝毫不把咱们当人看。”
“可咱们也不是泥捏的!”他冷哼一声“他们不仁,咱们便不义。暗地里使些绊子,让那些监工吃点苦头,也算出了口恶气。”
“哼,谁让他们先做那没良心的事呢?”他说起此事,语气仍是愤怨,也透出一股不屈的傲气。
朱元璋的神色陡然一沉,眉宇间蒙上一层阴霾。
修建凤阳中都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当年,被迫服徭役的工匠们心怀怨愤,暗中在地基与梁柱上施展“厌胜之术”,企图诅咒他。
为此,愤怒的老朱一气之下,降旨处决了数万工匠,并中止了凤阳中都的营造。
当然,停工的真正原因远非表面那般简单,而是深藏于朝堂的权谋考量。
朝廷中淮西勋贵势力盘根错节,这些人多出身凤阳周边,若大明真的迁都建于此地,无异于为他们的势力扩张铺路,恐将威胁皇权的稳固。
工匠的“厌胜之术”不过是老朱顺水推舟的借口,用以掩饰真正的战略意图。
这一决定的余波,至今仍在朝野间回响。
后来,老朱颁布诏书,坦承自己当初用民力过度,苛待百姓,实为罪过。
如今看来,不止是去中都服役的工匠抱怨徭役,恐怕天下百姓无有不抱怨者。
思索间,另一位老者道:“陛下初登大宝时,便下旨为徭役之人提供官府伙食,还遣人巡查,确保饭食充足,果真能让人吃饱。”
“这一项举措,便让百姓肩上的重担轻了不少。”
“到了新政推行之时,”他话音一转,带着几分敬畏,声音愈发高昂:“陛下竟降旨将徭役彻底废除!从此,百姓无需被迫劳作,朝廷只用真金白银雇人做事,绝不强迫一人。此等恩德,千年未有!”
他说到这里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挥动,情绪激动。
另一位老者也跟着道:“我听人说,远古的尧舜圣君,治下百姓亦需纳税赋,服徭役。可当今陛下呢?”
“他免除了百姓全部的徭役,赋税也减至微乎其微。便是尧舜再世,也难及此仁政!”
话音未落,另一位老者抢着接道:“我家两个儿子,如今都在朝廷的工地上做事。不仅无需自备口粮,工钱还颇为丰厚,足够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旁边又一位老者抢话:“多亏如今的朝廷不强征徭役,又不禁百姓外出谋生。我那三个儿子,都去了金陵城,在那儿的作坊里做工,赚的银子比种田强上数倍!”
说到朱允熥的国策,几位老者都似有说不完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像倒豆子一般,个个说个没完没了,言语间皆是对朱允熥新政的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