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望着眼前盛况,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感慨,喟然长叹:“我原以为西北边疆尽是黄沙漫天的荒芜之地,哪料到此地竟繁华若斯,宛如中原闹市!”
霍连诚手中握着一柄精致的火铳,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枪身,闻言停下动作,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
“想当年,我不过是一名籍籍无名的普通兵卒,曾随军驻守此地。”
“那时的嘉峪关,乃是西北的军事要塞,遍布重兵,以防胡骑南下侵犯中原,关城内外尽是肃杀之气,商旅罕至,唯有风沙作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街市,语气中多了几分唏嘘,“谁能想到,短短数年,这边陲重镇竟焕然一新,摇身一变成了商贸辐辏的繁华之地!”
说完,他忽地眉头微蹙,似察觉到一丝异样,疑惑道:“只是奇怪,街头巷尾只见衙役捕快巡逻,怎不见驻守的官兵?”
“此地毕竟是边疆要冲,怎能如此松懈?”
二人正交谈间,前方一队人马迎面而来。
为首者身着官服,气度沉稳,身后跟着几名衙役。
一见两人,当即快步上前,抱拳拱手,朗声道:“两位想必便是朝廷派往东察合台汗国的使节大人了!”
“下官嘉峪县县令李伯约,恭迎二位大人莅临!”
他的声音洪亮而恭敬,隐隐又带着几分边疆官员特有的坚韧。
“李伯约?”陈诚闻言,微微一怔,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片刻,试探道:“可是昔日子弹工厂的李厂督?”
李伯约眼中闪过一瞬错愕,似未料到对方会认出自己。
旋即,他神色恢复如常,唇角泛起一抹淡然笑意,轻描淡写道:“那都是陈年旧事,如今下官乃是嘉峪县县令,唯愿尽心竭力,为朝廷守好这西北门户。从前的事,不提也罢。”
他的语气平静,颇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洒脱,过往之事,皆以释怀。
当年朱高煦叛乱,李伯约掌管的子弹工厂不幸卷入风波。
虽说子弹工厂在抵抗叛军进攻中立下功劳,保住了关键军资,但因曾向叛军供应过弹药,终究难逃过失之责。
叛乱平定后,朝廷论功行赏,亦严惩罪责,李伯约因此被罢黜官职,论罪判刑。
卷宗呈至御前,朱允熥阅后,念其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守住了子弹工厂,功不可没,遂格外开恩,免了他的刑罚,仅将他贬谪至边疆任职,以观后效。
边疆风沙漫天,民生凋敝,读书人多不愿远赴此地为官,李伯约却并未因此消沉,反而扎根边陲,兢兢业业,事必躬亲,以实干赢得了当地百姓的敬重。
不久后,原嘉裕县县令任期届满,改任他职,政务处考量再三,认为李伯约表现卓然,又已熟悉边疆事务,遂再度擢升其为嘉峪县县令。
此刻,李伯约站在陈诚与霍连诚面前,昔日的厂督风采早已淡去,却多了一份历经磨砺后的沉稳与坚韧。
陈诚此前在行人司当差,掌管宣旨等职,久经朝堂,对朝廷内外的大小事务了然于胸。
朱高煦叛乱一案,震动朝野,堪称惊天动地的大案。
他曾多次奉命向涉案之人宣读圣旨,对案情始末了如指掌。
乍闻李伯约之名,记忆的闸门瞬时开启,他立刻想起了这位曾在朝堂上引起诸多王公大臣争论不休的厂督。
霍连诚虽也耳闻过此人,却因未曾深入接触,印象略显模糊。
经陈诚一提,他才恍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李伯约的经历堪称跌宕起伏。
从国子监一名默默无闻的学子,到骤然擢升为五品厂督,可谓一步登天,风光无限。
却因卷入朱高煦叛乱的漩涡,功过相抵,遭贬边陲。
如今,他又以嘉峪县县令的身份重掌一方。
如此大起大落的人生轨迹,宛如一出波澜壮阔的戏剧,引人唏嘘。
旁人谈及这样的人物,总不免心生好奇,夹杂着几分怜惜与敬佩,彼此间的距离也因此拉近了几分。
陈诚凝视李伯约,语气诚恳而郑重:“李县令久驻边陲,想必对胡人之情势洞若观火。”
“我等奉圣上之命,出使东察合台汗国,肩负重托,责任重大。还望县令不吝赐教,助我等明晰前路。”
此言并非无的放矢。
出使前,举荐陈诚的杨荣杨大人曾郑重叮嘱,抵达边疆后,务必多向当地官员、胥吏乃至黎民百姓虚心请教,详尽探查东察合台汗国的内情,方能做到心中有数。
情报局与军情处虽搜罗了海量资料,条分缕析,颇为详实,然西北边陲距金陵千里之遥,消息传递难免滞后,况且局势瞬息万变,些许疏漏或难以预料的变故,皆可能影响大局。
唯有亲临其境,向深谙边情的当地之人求教,方能补全缺失的拼图。
李伯约微微一笑,道:“大人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之责。”
“朝廷加急文书早已送到,下官得知二位使节大人将至,便提早着手做了准备。”
“来,二位大人请随下官前往县衙,下官已备下薄酒,咱们边饮边谈,细论详情。”
陈诚与霍连诚对视一眼,皆未推辞,欣然应允,随李伯约一同前往县衙。
嘉峪关作为大明疆域内的最后一个重镇,地位至关重要,乃是使团补给休整的咽喉之地。
出了这座雄关,前方便是广袤的草原与无垠的荒漠,虽名义上仍属大明版图,却多为游牧民族的聚居之地。
这些部落尽管已经归顺朝廷,接受大明的管辖,然臣服时日尚短,其忠诚之心究竟几何,无人敢下断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古训,他们皆铭记于心。
也唯有在此地,向同为中原士人的李伯约,详尽探听关外的实情,方能为接下来的征途增添几分胜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