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迈步走出之后,众官员也陆陆续续相继离去。
这时,王佐陡然停下前行的脚步,扬声喊住一位刑部的官员,道:“且慢!”
那官员听到,赶忙快步疾走过来。
王佐转头,看向詹徽,神情严肃道:“科举舞弊,乃关乎国本的大事,绝非寻事。”
“你我身为政务大臣,统领着朝廷上下诸多政务,值此关键时刻,理当做出果断的决断。”
“我即刻书写一封手书,由你我二人一同签字,责令刑部马上将方孝孺速速捉拿归案。”
“与此同时,派遣人手将考院团团包围起来,待请得圣上旨意,再做下一步打。”
詹徽闻言,不禁大吃一惊,道:“这恐怕不妥吧。”
“即便真的存在科举泄题之事,也理应由陛下来做决断,你我又怎能擅自先斩后奏呢?”
王佐回应道:“方孝孺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罢了。”
“依照大明律法,即便是应天府的一名普通差役,倘若怀疑他有违法乱纪、作奸犯科之举,都有权将其带回衙门进行审问。”
“你我身为堂堂的政务大臣,统领朝廷政务,怀疑他参与科举舞弊这般严重的罪行,难道还不能将其拿下吗?”
王佐顿了顿,继续振振有词地说道:“至于包围考院,也不过是派人在外面团团围住而已,又不是直接冲进去捉拿考官和考生,不会影响到科举考试。”
“后续究竟该如何处置,自然还是要等待陛下的圣裁。”
“只是此刻进宫面见圣上,再等待陛下降下旨意,这一来一回,耗费的时间太久,期间难免会节外生枝。”
“我等身为政务大臣,本就有紧急处断之权,此时此刻,理当担起责任。”
詹徽陷入了沉默,过了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道:“说到底,你不就是不想错失这个打击新学的绝佳机会吗?”
“将方孝孺抓捕,把考院包围,将声势造得这般浩大,到了那时,即便陛下有心想要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绝无可能了。”
“但你可曾想过,如此这般逼迫陛下,只怕会彻底激怒陛下啊。”
王佐依旧不为所动,承认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要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陛下有心支持新政新学,但凡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我辈身为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既然踏入朝堂,成为朝廷官员,便应当直言不讳的向君王进谏,引导君王走上正道,而不是任由君王受到奸臣的蒙骗蛊惑,因一念之差,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
“唯有如此,方能不负圣人的教诲,不负自己多年来心中所学,不负朝廷给予的这份俸禄,不负天下万千百姓的殷切期望。”
“倘若一味地迎合君上,全然不问是非对错,一切皆按照君上的喜好厌恶行事,那我等与那些只知道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奸佞之臣,又有何区别呢?”
王佐目光直直地凝视着詹徽,道:“詹兄,你可是首席政务大臣,亦是清流领袖,朝廷上下百官都在看着你,天下万民都在看着你,难道你真的要选择退缩吗?”
詹徽微微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王兄,你我相识多年,你自是深知我詹某的为人。”
“我詹徽又怎会是那等贪生怕死、一味谄媚逢迎以谋取富贵荣华之人?”
“只是朝廷规矩向来严明,政务处的公文,依例需三名及以上政务大臣共同签署方能生效。”
“仅一人签署的公文,仅适用于在自身分管领域内处理些寻常事务。”
“可要刑部派人包围考院,这绝非小事,哪怕你我二人联合签署,也不合规矩,刑部那边恐怕不会听令行事。”
王佐一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詹兄,你我都是多年在官场历练知人,又何必说这些呢?”
“活人岂能被尿憋死?”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身为朝廷命官,当下正值紧急关头,局势瞬息万变,适当变通又有何妨?”
“以你我在朝中的地位与威望,联合签署一道命令,严词责令刑部必须服从,量他们也不敢公然违抗,拒不执行。”
这时,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那位刑部官员,赶忙上前一步,恭敬的行礼,保证道:“二位大人放心,只要能有二位大人的手书指令,刑部上下必定坚决服从。”
官场中,许多事情皆是如此。
按规定,确实有着无数繁琐的流程与条件限制,需这般那般方能合规而行。
可一旦到了实际操办阶段,只要上头的关键人物稍作示意,打一声招呼,看似严苛的规定便如同虚设,自动失效了。
即便有个别官员秉持着死理,不愿轻易通融,也无非是想让上头的掌权者签字背书,承担这“违规操作”的责任罢了。
眼下,有两名位高权重的政务大臣亲自下达严令,纵然与规矩有所出入,可又有哪位官员胆敢忤逆,去得罪这两位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呢?
更何况,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其中一人兼任吏部要职,官员的升迁考核大权皆在其掌握之中。
另一人则掌管户部,各部门的经费拨款都由其决断。
单论这两个职位,就足以令刑部官员敬畏三分。
更别说他们还顶着政务大臣的头衔,统领朝廷所有政务,其权势之盛,可想而知。
反过来看,若刑部接下这份稍有瑕疵的命令,并听令行事,后面朝廷认可了他们的行为,那他们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若是朝廷认为不妥,真到了追究责任之时,首当其冲的还是这两位发号施令的政务大臣。
下面具体执行的官员虽也脱不了干系,但相较而言,责任便轻了许多。
说到底,哪怕命令存在瑕疵,却依旧来自于上峰。
他们奉命行事,也并非全然错误。
上头都有人拍板拿主意,主动扛起责任了,下面的人又能如何呢?
詹徽再度望向王佐,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嘴唇微微张合,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化作一声轻叹:“也罢,老夫今日便与你一同签令。”
王佐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笑容,神色间满是欣喜与赞赏:“詹兄,如此才是正理。”
“詹兄深明大义,勇于担当,不随波逐流迎合君上的个人喜恶,这般高风亮节,日后必定为天下人所传颂,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詹徽不再言语,当下就写了一份手书,而后,王佐与詹徽二人都在上面签下各自的名字,随即将手书交予刑部的那名官员。
办妥这一切后,二人一刻也不耽搁,匆匆登上马车,马蹄声疾,向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