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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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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徽虽没有死,但恍恍惚惚,成了个半痴的人。

他的肉体和精神都被摧残到了极处。那一顿鞭子,把他的记忆打得寸寸断裂,失掉了做人的凭依;似真还假的往事,游移不定的感觉,使他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是在人间还是地狱?

他没有想到过死──就像他初次发现鸣珂曲和刘三姨家人去楼空时,跳河自杀那样;但也不知道什么叫生趣?只是还有点迟钝的欲望,饿了想吃、渴了想饮。

那残缺不堪、香火久绝的土地庙,原有一群乞儿盘踞在那里,郑徽算是他们的一个新同伴。但这是逐渐才为他们所承认的;最初发现他时,他们的态度并不友好。

“老大!”当他们其中有人第一次看到他以后,向他们的头儿去报告:“不知道谁把个死人丢在这里!”

“好像还没有死。”另一个做了不同的说法。

“让我来看看!”

那外号“斜眼儿”的头儿,蹒跚地走到郑徽面前,蹲下身去,微偏著头看了一下,又试试他的鼻息,站了起来。

“死是还没有死。但也快了!”斜眼儿威严地吩咐:“搜搜他身上,有些什么东西?”

口袋里搜出来一些碎银子,腰里找出来一块汉玉玦──那是郑徽的母亲给他的,据说佩在身上可以辟邪;郑徽在李姥家床头金尽时,都还舍不得卖掉它,现在落到了乞儿手里。

在他们,这已是一笔很不小的财富。于是有人起了谋财害命的念头。

“老大!”有人悄悄献议,“弄死他算了!万一这家伙好了起来,要他自己的东西,反而麻烦!”

“别作孽!”斜眼说:“他自己会死的。”斜眼儿斜著眼看看郑徽的脚:“那双鞋还不错。脱下来!”

斜眼儿穿著郑徽的鞋,到西市找到专收“黑货”的,把那块汉玉块卖了五贯钱,买酒买肉,回来向大家宣布;休息几天,把钱用完了再去要饭。

这是难得有的假期,乞儿们对郑徽开始有了好感。斜眼儿酒醉饭饱,动了恻隐之心,吩咐手下说:“去看看!那个人回了老家没有!如果断气了,赶快去通知坊里地保:弄床草荐裹一裹,早早送到义家地去埋掉,入土为安。”

被派遣的人去了回来报告:“没有死。”停了一下,又说:“眼睛好像会动了!”

“奇怪!”斜眼儿不信,走过去一看,果然,眼珠已能微微转动。

“喂,你姓什么?”有人问。

没有回答,但眼珠又转了一下。

“看来这个人命不该绝。”斜眼儿说:“烧点水来给他喝。”

两三个乞儿,七手八脚找了些枯枝落叶,生起火来,用个破瓦罐,烧开了水,等它凉一凉,斜眼儿喝了一口,含在口里,然后嘴对嘴喂著郑徽喝了下去。

这样有大半碗水灌下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郑徽已大有转机了,他的嘴唇现出淡红的血色,头部微微摆动,而最显著的迹象是,他的喉间已能发出轻轻的呻吟声。

“这下活过来了!”乞儿们高兴地喊著。

“喂,你叫什么名字?”斜眼儿问。

郑徽闭上了眼,是不愿回答的表示。“先不问了!”斜眼儿对他的一手下说:“再去煮点粥来!我去找药。”

喂了一碗薄粥,服了斜眼儿讨来的伤药,郑徽开始感到全身酸楚难当;但浑身动弹不得,只是彻夜呻吟著。

乞儿们都让他搅得好几夜不安,然而无可奈何。幸好,伤势一天天地轻了,只不过手足都还无法举动;有那经过的人,看他可怜,都布施几文钱在他身边。

这一来,郑徽对他的“团体”发生了作用;斜眼儿拿一顶帽子和一个瓦缸摆在他身边──长安人是势利的,但也是慷慨的;附近居民都知道土地庙有这样一个十分可怜的半死半活的乞儿,常常拿吃剩下的残羹冷饭,倒在那瓦缸里;或者丢些钱在破帽子里。积少成多,斜眼儿他们很沾了些光。

大概有个把月的工夫,郑徽渐渐能坐了起来,撑一根竹杖慢慢走几步;同时他的记忆也稍稍恢复了,但那只能替他带来万箭穿心般的痛苦,每一想到他父亲在杏园中的神态,马上就像有人一把拉住他的头发,凌空提了起来,气血上逆,满眼金星,额上涔涔地冒出冷汗,惊悸得好半天都不能静下心来。

而大部分的时间他是麻木的,思维在一种无想像的状态中,见到的人与事在朦胧梦寐之间;吃著肮脏的残羹,度著多馀的日子。

就是这样一个被剥夺了做人的最低限度的尊严,像头猪样活著的人,却仍旧在许多人的心中占了十分重要的地位。

第一个,阿娃,她在回忆和猜想中打发光阴,而回忆和猜想,都是属于郑徽的。

西堂的岁月,当时等闲度过,事后回想,他的潇洒的风度,温厚的性情,隽妙的谈吐,以及那一片默注的深情,真是叫人心醉!而现在天各一方,只能在祈求中相会了。

真的梦见了,她反不要那些梦。她梦见郑徽流落在京洛之间;梦见郑徽为严父所责。梦见郑徽为强盗所杀。每一次都从梦中惊出一身冷汗。

“那不是真的!”她坚决地对自己说。但是郑徽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呢?她常常一个人在痴想,最可能的一种情形是,他在常州下帷苦读,准备卷土重来,湔雪前耻。

于是,她陡生无穷的希望,她相信只要郑徽再到长安,一定仍旧会来看她的。

于是,她吵著要搬回鸣珂曲──为了便于郑徽的重来。

“那怎么行呢?”李姥答复她说,“房子是别人的,等我们一退掉,早就赁给别人了。”

“我不管。”阿娃撒著娇,“我要搬回平康坊。”

“那倒好办。等我好好寻一所房子,重新布置起来;总要胜过鸣珂曲,才不辱没你的身份。”

这话一说,阿娃不肯再接口了。李姥的口风中透露,想在平康坊重张艳帜,这是阿娃所不愿的,朝送熟魏,暮迎生张的生涯,原不合她的本心,既然出了变故,无意中变成良家,便希望就此摆脱;而最主要的是,她想留著“清白之身”,等郑徽重来。说要搬回平康坊,原是为了便于郑徽寻访,却没有想到引出李姥重理旧业的打算,她倒懊悔不该说了这话。

李姥又有一番苦衷,不便出口。放著一棵摇钱树在家里,不把它移植到纸醉金迷的三曲中去,在李姥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然而她知道郑徽多半仍在长安,既在长安,少不得总会到平康坊去走走;更知道阿娃一颗心仍在郑徽身上,吵著要搬回鸣珂曲或者平康坊,其意何居?不问可知。好不容易才把郑徽骗走,岂可以再造成他们重逢的机会?

母女俩各有各的想法,因而谁也不想搬回平康坊。这样,就变成各有各的苦闷,特别是李姥,日夜焦思,希望打开那个既能叫阿娃替她挣钱,又要躲避郑徽的死结。

于是李姥又想到了刘三姨。她知道阿娃不爱理刘三姨,不敢把她请到家来,自己悄悄儿去找她商议。

“花街柳巷又不是平康坊一条,路子有的是。”刘三姨这样答说。

李姥大喜,急急问道:“你说,你有些什么路子?”

“搬到教坊附近去住。”刘三姨义说,“光宅坊不方便;在延寿坊打主意。”

“教坊跟我们是两条路子,怕不行吧?”

“怎么不行?我说给你听。”

教坊本是官妓,只承应内廷宴乐歌舞的差使。可是教坊的“内人”固然爱慕风流少年;而另有一班风月老手,又觉得平康坊公然问津,一览无馀,缺少偷情的那一点神秘的趣味,所以“密携长上药,偷宿静坊姬”,成为别具一格的风流韵事。

教坊分左右两所,右教坊在光宅坊,密迩宫禁,不可胆大妄为;左教坊在西城延寿坊,稽察有所不及,因而那一带便也成了寻芳胜地。以阿娃的色艺,如在那里另张一帜,不愁没有人上门。

李姥欣然受教,又密密地与刘三姨计议了一番,著手部署。不久,在教坊后面,找到一所房子,小巧精致,十分合意。

然后李姥假作动了置产的念头,托人找了好几处房子跟阿娃一起去看;嫌这个,嫌那个,没有一处中意的。

这一来把阿娃弄得腻烦了,她劝李姥说:“你老人家就将就些吧!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事?就算画了样子现造,也未见得能够称心如意;有严密幽静,能住得舒服的,买下来算了。”

“我原是要你中意,既然你这么说,事情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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