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你一块儿去看阿蛮。”他陪笑著说。
她看了他一眼,眼珠灵活地转了一下,这一次的声音是平静的:“你一个人去吧,说几句话就回来。你该早点回家休息。”
他不知道她这些话的后面,隐藏著什么意思?但并无愠色,那是他确实看清了的,因此放心大胆地转身而去。
走到阿蛮面前,他才看出她在刺绣一条裙腰。她没有发觉有人在她面前,依然专心致志地工作著,低著头,在漆黑的头发和墨绿的衣领之间,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洁白柔腻如羊脂玉,郑徽真想伸手摸一摸,或者触鼻闻一闻,而终怕过于唐突,不敢有所动作。
旁边又有人说话,是那个在郑徽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绿衣少女。
“嘿!”她冷不防地高声一叫,“新科状元来了。”
阿蛮猛然抬头,用手拍著胸脯说:“吓我一跳!”受惊的眼光落在郑徽身上,变得温柔了:“原来是你!”她笑著说,“你一向很得意。”
“哪有什么得意的事!”郑徽说:“你近来好?”
“好是好,就是你不来看我。”她半真半假地回答。
郑徽有些发窘,“现在不是看到了吗?”他挨著她坐下,又说:“我虽然没有到你那里,其实心里常想到你。你信不信?”
阿蛮素性明快敦厚,点点头答道:“我信。你在长安没有多少朋友,也不大出门,有限的几个熟人,自然常常会想到的。”
“对了!你最明白。阿蛮,我也到过不少地方,像你这样爽朗、肯体恤人的,我真还是第一次遇见。”
阿蛮还没有开口,那绿衣少女在旁边冷笑:“哼,好稠的米汤!”
郑徽看她神情娇憨,言语尖酸,觉得别有趣味,便一把捞住她的手,故意偏著头盯住她看。
她把头娇羞地微微扭过一边,但仍旧让他执著她的手;情致在有意无意之间,迷离缥缈,格外地耐人寻味。
“肯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著她的手背问。
“不告诉你!”她把手夺了回去。
阿蛮在一旁笑道:“她的名字娇得很呢!叫……”
“别说!”绿衣少女大声阻止她,用手去掩她的口──那自然是做作,但并不觉得可厌。
阿蛮拉开她的手,说:“她叫娇娇。”
“哦,娇娇,小娇娇!”他重又握著她的手,问道:“你住在哪里?”
“你问它干什么?我又不想你来灌我的米汤。”停了一下,她又说:“你不会问阿蛮,她喜欢多嘴,自然会告诉你。”
郑徽心中一动,娇娇仿佛以退为进,别有深意。这不比泛泛的调笑,情缘牵缠,一定自找烦恼,便慢慢地把她的手放开,也不再多问。
“听说素娘人不舒服?”他转脸跟阿蛮去谈。
“其实还是……”
“怎么不说了呢?”他奇怪地问。
“韦十五郎没有跟你细谈?”阿蛮答非所问地。
“喔,你说他俩的事。”他说,“谈是谈了,没有谈出结果来。”
“你应该劝劝韦十五郎,早作主张。”阿蛮说:“素娘的病是心病,事情拖在那里,随时会发生变化,素娘怎么不要想出病来呢?”
郑徽严肃地点点头,说:“你告诉素娘,三五天以内,一定有确实消息,叫她不要著急。”
就这时,绣春来告诉郑徽,车马都已备好,阿娃在等著他一起回去。
“状元夫人来催请了,快走吧!”娇娇说。虽然她出以玩笑的姿态,但却掩不住无意流露的悻悻之色。
郑徽心里有些抱歉,却不便作何表示;但一场邂逅,一番调笑,临走以前不交代句把话,似乎也说不过去。
正踌躇著,看到阿蛮出现了很奇怪的表情,她攒眉苦脸不住在牙缝间吸气,一阵阵发出“嘶、嘶”的声音。这是干什么?郑徽有些诧异。
“怪相!”娇娇也发现了,打了她一下,问说:“闹牙疼吗?”
这一问可上了当,阿蛮答道:“不是牙疼,是牙酸──酸得人受不了!”
娇娇一愣,然后,她那圆圆的脸,倏地飞上了一层红晕,“你胡说八道!”她一跺脚,扭转身子飞快地走了。
娇娇让阿蛮开玩笑气跑了。郑徽的难题也消失了,“你真是有点胡说!”他笑著对阿蛮说,“娇娇凭什么吃那一份飞醋?”
“我很知道娇娇的。她──”阿蛮突然住口不语,看了绣春一眼,对郑徽扬扬手:“你请吧!别忘了,把素娘的事,记在心里。”
回到鸣珂曲,阿娃亲自下厨房做了一大碗汤面,让郑徽找补午间的不足。正吃到一半,李姥扶著小珠的肩,到了西堂。郑徽平日跟她不大见面,比较客气,而且为了宠爱阿娃的缘故,对她一直执著后辈之礼,所以放下箸子,站起来迎接。
“你吃你的,别管我!”李姥坐在他旁边问说:“何以这么早就散了?”
“他们都没有散,我脱稿得早,先回来。”
“那一定考得很得意。”
“也不见得。”郑徽谦虚著,“勉强看得过去而已。”
“从前我也看过好几场私试。”李姥说,“完事得早的,大多是考得好的。你看好了,发出榜来,你一定在前五名里面。”
“好在这是私试,也无所谓。”
“你别这样说,几场私试下来。谁能及第,谁要明年再吃一场辛苦,大致都能看出来了。”
郑徽倒没有想到,私试还真能发生一点作用,因而对它的兴趣更高了,打算著再找一两次观摩的机会。
阿娃在旁边也听到了李姥的话,很关心郑徽的试卷,等李姥一走,她问道:“你到底考得怎么样?不是草草了事,敷衍了一回吧?”
“为什么要敷衍?如果敷衍了事,我不会干脆不去?这么冷的天,我跟你在家烤火、聊天,不舒服得多?”
“你太快了呀!”阿娃疑疑惑惑地说:“作文章是细琢细磨的事。”
“‘太白斗酒诗百篇’,那又怎么说呢?好了,”郑徽故意装得懊恼地说,“连你都信不过我,这一科一定中不了啦!”
“胡扯!”阿娃娇嗔著,“光我信得过你有什么用?要礼部侍郎信得过你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