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呢?”
王克敏是用一种诱导的手法,希望将他要保荐的对象,身世经历,一层一层让李彦青了解,然后在曹锟面前进言,才有效果。哪知李彦青毕竟只是澡堂子的小伙计,全然不能领会王克敏的用意,因而有些性急难耐了。
“三爷,你别绕弯子了!干脆说吧,是谁啊?”
“孙总长孙慕韩!”王克敏说,“你总见过吧?”
他本想说“你总听说过吧”,临时起意,改“听说”为“见”,便是捧李彦青的说法。当然,李彦青是见过,不过亦只限于见过而已。
“噢,三爷,你是说孙宝琦孙总长?那当然见过。”
于是,王克敏将孙宝琦的经历,在清朝当过顺天府尹、山东巡抚,并曾两次持节出使,第一次使法,第二次使德。入民国后,被推为山东都督,民国二年在熊希龄的“人才内阁”中担任外交总长;以后当过财政总长、税务督办,也兼代过国务总理。论资格绰绰有余,为人性情随和,各方面的人缘都不错,一定能胜任阁揆一席。
这时,李彦青想起来了,孙宝琦与前清庆亲王奕劻是儿女亲家,他的一个女儿是王府贝子的福晋,在天津的交际场中,赫赫有名。这一谈起来,因为在清末“满汉通婚”还是新闻,所以成了很有趣的话题,谈得很起劲。
不久,一个丫头到小阿凤身旁,轻轻说了几句话,她便打断他的话说:“李处长,刚才公府来电话,请你回去。我让他们端饭来吧!”
“不要紧,没有什么事。”李彦青谈兴方浓,毫不在乎地说。
不一会儿电话来催了,他仍旧置之不理;第三次来电话,指明要李彦青亲自接听。这下王克敏也说话了:“也许有要紧事,请先接了电话再说。”
李彦青无奈,拿起听筒,刚喊得一声:“喂!”对方就抢着发话了。
发话的是曹家上房的一个丫头,尖着嗓子喊道:“我的处长老爷,你倒是怎么回事?大总统等你回来洗脚,水都换了三回,快发脾气了!”
声音很大,溢出话筒,他怕陪他来打电话的小阿凤亦已听见,顿时脸上一红,说一声:“好了,好了!我就回来。”
小阿凤确是听见了,怕他不好意思,目望他处,装作未闻,等他搁下听筒,方始问道:“什么事?”
“大总统有件事交办。”李彦青拱拱手说,“叨扰,叨扰!我得走了。”
小阿凤亦不挽留,只说:“随时请过来玩!”接着便传话下去,招呼李彦青的司机预备。
于是由小阿凤代表王克敏送客,真如通家之好一般。不过送只送到二门,接下来由门房引导上车。汽车踏脚板上一面一个身挂盒子炮的公府卫士,一手勾住车窗,护卫而去。王克敏家的客,身份比公府总务处长高的,不知凡几,但只有李彦青喜欢要这一套排场。
回到西苑,曹锟已经睡着了,睡是睡在特为改装的一间浴室中,设备与北京、天津的澡堂子相似,不过讲究得多。李彦青便卸去华丝葛长袍,只穿一套灰哔叽短褂袴,拿着一包锐利无比的扦脚刀,轻轻推门而入。只见曹锟盖着一块大毛巾在打鼾,看池水清澈见底,知道尚未入浴,那就还得擦背,因而他连短装都卸掉,腰际围一块大毛巾,先替曹锟按摩。
一揉一搓,自然将曹锟闹醒了。张眼一看,便即问说:“你到哪儿去了?”
“我在王总长那里。”李彦青答说,“那里的丫头把电话弄错了。”
“怎么回事?”
“这面说是‘公府’,那面以为是‘宫府’,王总长有个朋友,姓陈宫的宫,就这么一错开,耽误了一会儿,你也犯不着发脾气啊!”
说话,轻声细语,带着点怨怼的意味,曹锟倒觉得老大不忍,“好了,好了!”他说,“我是鸡眼疼得要命,所以急了。”
原来曹锟那双脚由穿草鞋到穿朝靴,拘束太甚,长了许多鸡眼,经常要细细修削,不然步履维艰、寸步难行,这也是少不得李彦青的原因之一。
“那就先下池子泡吧!”
于是李彦青为曹锟擦背、扦脚、捏脚、捶腿,“全套侍候”,累得满身大汗。曹锟却是神清气爽,精神十足,坐起身说道:“咱们喝酒吧!”
喝酒也还是那种喜欢泡澡堂子人的习惯,将酒菜都端到炕几上来吃。曹锟举着酒杯,“话匣子”便打开了。
“王总长跟你聊些什么?”
“谈赌经————”
“他就是赌害了他。”曹锟抢着说,“你可别学他。”
“我哪里够资格学他?人家是公子哥儿出身,从小就阔惯了的。”李彦青说,“我也不过在他那儿打打输赢不上万的小牌。”
“你的口气倒真不小,万把块钱输赢,还说是小牌。”
“这也是由我的差使上来的。谁教我是第一个大衙门的总务处长呢!如果万把块钱看得不得了啦,那不丢大总统的脸?”
曹锟想不通他的话是错,还是不错,笑笑喝了口酒问:“听说王总长的新姨太太长得很美,是不是?”
李彦青本想将小阿凤大大地夸奖一番,但话到口边,忽然起了“小人之心”,心想倘或将曹锟说得心猿意马,忍不住要他设法勾搭上手,可是件无法交差的事。
因此,他摇摇头,淡淡地说一句:“也不怎么样。”
“怎么,你的眼界倒高!大家都说她是绝色。”
“谁说的?”
“说的人可多啦!你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看一看?”
“那容易!”李彦青毫不考虑地说,“请姨太太发个帖子,邀她来吃饭打牌,不就看见了?”
“你这是个馊主意!”曹锟没有看出他是故意出这么个馊主意,犹自大摇其头,“那一来,不把醋坛子都砸得稀烂?”
李彦青不作声,心想不替他想办法,见得自己不尽心,若要想办法,自也不难,就怕他得寸进尺,因而深感为难。
“这样,”曹锟说道,“你不妨给王总长递个帖子,让他请我吃饭,不就有机会了?”
“不见得!请大总统,当然邀部长作陪,女眷都回避了,怎么会有机会?”
“那么,依你说呢?”
“依我说,这件事急不得。”
“好吧!我不急,你只记在心上就是。”
“大总统交代的事,我哪一件不是全心全意在办?”李彦青觉得时机成熟,紧接着说,“譬如内阁总理,我今天跟王总长谈起,他提到一个人,我一直在想,倒还合适。如果不是大总统为这个烦心,我也用不着去瞎操心。”
曹锟并没有想到,像李彦青这样的角色,居然参赞密务,是件极荒唐的事,只得起劲地问:“王总长提到谁?”
“孙总理。”
“你是说国民党的孙总理?他要打倒咱们,那怎么行?”
“不是、不是!我是说代理过内阁总理,庆亲王的亲家那个孙总理。”
“噢,你是说孙慕韩,那还差不多。”曹锟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也想到过他,就怕他人太好,应付不下。既然王总长也保他,我来跟四爷他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