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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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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刘鲤门请你们吃花酒?”梁士诒问。

“是的。”王议员跟梁士诒的关系其实很深,此时便将刘恩格所托之事,主动提出报告,然后说道,“我觉得这是无所谓的事,看在同乡分上,不好意思。”

“这样说,你是预备赴会?”

“是的。赴会而不投票。”

梁士诒大为摇头。“到那时只怕由不得你做主。”他说,“此中机牙甚深,不可不防。也许一次接一次,人情包围,逼得你非选曹仲珊不可。这且不去说它,问题是,一去就失掉立场,而且徒然得罪曹仲珊。”

“这,这我倒不大明白了。”

“我们讲逻辑。”梁士诒说,“我们的主张是把副总统留给西南,是不是?”

“是啊!”

“既然决定把副总统留给西南,就根本不必召集副总统选举会!”

“啊,啊!”王议员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现在不是选谁的问题,是应不应该在这一次选副总统的问题。”

“一点不错。如果根本不选副总统,曹仲珊没有话说。去了不选曹仲珊,那不是明明看不起他。而且,我还疑心,安福系是想嫁祸于人,到那时候他们对曹仲珊可以振振有词地说:安福系全体拥护你,无奈他人要跟你捣乱。经过疏通,也谈好了价钱,结果食言而肥,又有什么法子?”

一听这话,王议员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地说:“原来还有这么样的阴谋诡计在内,真太岂有此理!我看到————”

“不,不!”梁士诒急忙拦阻,“我这也是猜测的话,并无根据,你不必生气,只谢绝就是。”

因为如此,副总统选举会始终没有开成。徐世昌则在九月五日发表谦辞的“歌电”以后,由于各方劝进不绝,终于在九月十一日又发“真电”,表示接受。于是九月十六日那天,参众两院议长梁士诒、王揖唐捧呈大总统当选证书,面致颂词;徐世昌答词:“两院公推,义无可辞。此后厉行宪政,发扬国光。”当时决定,订于双十节正式就职。

当天晚上,内务府现任大臣世续、绍英、耆龄请徐世昌吃饭,陪客是内务府前任的两大臣增崇、继禄。设席的地点是什刹海水滨的会贤堂,掌柜的是张之洞的厨子,遗老尽皆熟识,不足为奇。最难得的是官阶大小,以及某人曾为某人的僚属,而后来居上;某人与某人本是至好,因故反目,这些关系亦都烂熟于胸,所以称谓不错,忌讳不犯。礼节之周到,更是余事。因此,菜虽不怎么样出色,但遗老们都喜光顾此处。至于这天挑选会贤堂,更有一个特殊的原因,即是“关防严密”,说话不用避忌。

酒过三巡,厨子戴着红缨帽来献过鱼翅,开始谈正经了。世续比徐世昌小一岁,口称“大哥”,他问:“大哥这趟出山,总有抱负,倒要请教。”

徐世昌徐徐引杯,喝一口酒方始作答:“慰庭先不该错过癸丑年的时机,后不该闹什么洪宪!自误误国,我至今引以为憾。”

所谓“癸丑年的时机”是指“二次革命”而言。徐世昌的意思,既然“二次革命”将革命党压了下去,就该重新匡扶清室,不此之图,所以说“错过时机”。以后洪宪称帝,自然更是胡闹了。

“张绍轩呢,又太鲁莽割裂,不得人心。”

“‘鲁莽割裂,不得人心’这八个字,可说是张绍轩的定评。”继禄感慨地说,“那时候,他要是肯推徐太傅来主持,大局早定,他自己也不至于身败名裂了。”

“现在,”绍英兴奋地说,“徐太傅不是出来了吗?”

“咱们这次出来,”徐世昌举杯说道,“不过为幼主摄政而已。”

听得这句话,在座的人无不大感欣慰,因为徐世昌等于明白表示,还要来一次“复辟”,请幼主“亲政”。

于是一起举杯,既是敬酒,亦是庆贺。绍英最为起劲,大声说道:“这个大典,自然是跟大婚一起办。”

“是啊!”耆龄附和,“有德宗景皇帝的先例在。”

德宗是大婚之后,接着亲政,溥仪如果照这个例子办,等徐世昌这一任大总统任期届满,在年龄上来说,恰好相当,真是顺理成章的事。

由于大家都有这样的了解,信心倍增,席间的气氛也就更融洽了。不过,徐世昌却不肯多谈,只说:“绍轩愚忠可悯,等我接了事,总要把他洗刷出来。”

“是,是!应该,应该!”一直不曾开口的增崇说道,“还有康长素,似乎也应该有所安慰。”

康长素便是康有为。复辟失败,他一直躲在美国公使馆,一直到冬天,才由美国公使芮恩施助他脱出北京,回到上海作了一首诗:“鸱枭食母獍食父,刑天舞戚虎守关。逢蒙弯弓专射羿,坐看落日泪潸潸。”所用的《山海经》上的典故,都是骂他的得意高足梁启超。

但徐世昌对康有为的事不愿多管,因为他有一封《致徐太傅书》,长达五千言,公开发表在《不忍》杂志上,对徐世昌不无微词,彼此的感情已濒于破裂的边缘了。

段祺瑞决定辞职。徐世昌亦无意用他当国务总理,但仍旧让他保留着督办参战处,又加上一个“管理将军府”的名义,算是武将的首领。

徐树铮聪明反被聪明误,搞得四面楚歌,与张作霖是闹翻了,连带杨宇霆亦被撤职,跟曹锟只差没有公开翻脸。不过段祺瑞对他的信任,始终不改,将他派为参战处参谋长兼西北国防筹备处长。同时由徐树铮与曹汝霖策划,以满蒙四铁路及根据中日军事合作协定,一共借到日元六千万元,由徐树铮专心编练三个师,以备他日复起的本钱。

副总统的问题,不曾解决,安福系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十月九日又召集了一次选举会,结果仍旧是由于旧交通系及研究系的抵制而流会。

副总统无法选出,原在徐世昌意料之中,而且亦是他所期待的。因为他已看得很透,武力统一这条路,就算能够走通,也不是段祺瑞的事。自己没有军队,也没有像吴佩孚、冯玉祥那种派出去多少可以放心的亲信部将,光靠徐树铮一个人,不能成大事。两次出兵,劳师动众,结果扰民有余而不知战功在何处。

默察民国成立以来,连年战乱相寻,徐世昌亦深有所悟,袁世凯亦战亦和的那种手法,很难运用,而且后患无穷。只有偃武修文,才是治国的大道,亦是富贵的正途。偃武自然要谋和,所以与梁士诒定下务必与西南妥协的决策。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他不但要将副总统留给西南,而且内阁亦不改组,只命内务总长钱能训代理国务总理,其余一仍其旧,意思是南北议和成功后,再组织一个延揽各方英才、统一团结的新内阁。

这是他对外的一面,还有对内的一面,那就是跟清室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他的一笔政治资本,但也是一个包袱。说“替幼主摄政”,不过是一个空心汤圆,但表面上不能不做出“心存魏阙”的姿态,所以就职以后,表示不愿在历任大总统治事之所的怀仁堂办公,因为西苑是禁苑,非臣下所宜居。

这一来公府就得另觅地点了。恰好有个现成的地方,就是摄政王府。

醇王府本来在西城宣武门内太平湖,由于光绪出生在这里,等他一做了皇帝,醇王府称为“潜邸”,必须单独保留。于是醇王迁至什刹海银锭桥畔,原来的庆王府,亦是和珅的旧居,以位置在地安门外,所以称为“北府”。

及至溥仪入承大统,小醇王载沣以皇帝本生父而为“摄政王”,体制尊崇,不同于一般的亲王,应该另建摄政王府。当时挑定西苑三座桥边一方空地,鸠工兴建,及第落成,清祚已终,因而一直空置在那里,改为公府,颇为相宜。

此外,他又表示,他的秘书长用不着槃槃大才,所以派了三流政客吴笈孙。凡此种种,都要表现出他是谦退无所作为的模样,但暗地里却颇为积极,尤其是行政方面。

在他当选之初,第一个约谈的就是曹汝霖,请他吃饭,邀了陆宗舆作陪。席间率直要求他继掌交通,仍旧进行日本借款。

他说:“此非你莫办。你能帮段芝泉,当然也能帮我。今天我特为约了闰生在一起,就是要跟你约定,以后有事,我们三个人先商量。我想请闰生当币制局总裁,交通、财政两部都没有人,随你挑。”又说,“南北议和,很有希望,我跟岑云阶本来是同僚,而且已经有了联系。不过,这件事,时机还未成熟,消息不可外泄。”

曹汝霖为他说动了,立即着手进行借款。其时日本的内阁,由于所谓“米骚动”————米价大涨,各地发生暴动,造成了寺内正毅的崩溃,由政友会总裁原敬组阁。此人被称为“平民宰相”,他的内阁除去陆、海、外三相以外,其余阁员都是政党出身。他的对华政策,与寺内相反,因为寺内遭人攻击,对于中国事务过分参与,所以他以不干涉中国内政标榜,当然也就不愿借款了。

于是驻日本的公使章宗祥,求助于日本的外相后藤新平。此人以台湾民政长官起家,一度担任过南满铁路总裁。那时东三省新设总督,第一任总督正是徐世昌,与后藤很熟。以此渊源,后藤答应帮忙,找银行承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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