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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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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银行方面允借日元两千万元,但提出一个条件,须以在山东的高徐、顺济两铁路的“借款造路权”作为担保。这原来是许了德国的,由于中国对德宣战,原来约定自然作废。双方秘密往返折冲,将近成功时,忽然有八家报纸,同时登载这条消息,舆论大哗,但借款合约还是签订了。以后调查,是交通次长叶恭绰特意泄露机密,目的当然是在打击曹汝霖。

到得第二年巴黎和会,日本提出继承德国在华权益的主张,说是中国早经同意,证据是章宗祥与后藤谈判以高徐、顺济两铁路权作借款担保时,双方交换照会,日方列举六项提议,包括中日合办胶济路、日本代为训练警察等等。章宗祥的复文中表示:“中国政府对日本政府右列之提议,欣然同意。”英、法、美三国代表,亦竟支持日本的立场,在和会中决议,同意将战前德国在胶州及山东的各项权利,让与日本。中国代表力争无效,交涉归于彻底失败,但中国代表拒绝签字。

消息传到北京,群情愤激,尤其是热血青年,认为“欣然同意”即是甘心卖国,因此与青岛问题有关的三个人,前后两任驻日公使陆宗舆、章宗祥,交通部长曹汝霖,成为众矢之的。

到了五月四日那天中午,徐世昌正在集灵囿的公府,设宴为最近返国的章宗祥洗尘,曹汝霖、陆宗舆及国务总理钱能训在座作陪时,承宣官进来报告,说:“吴总监来电话,天安门外有学生一千多人,手拿白旗,上写标语,说和会失败,攻击曹总长各位。请诸位暂留公府,不忙回家,因为学生要游行。”

一听报告,相顾失色。曹汝霖便即说道:“这次和会,来电报告很少,不知公府方面怎么样?现在学生既归咎于我,总是我不孚众望,请总统免我的职。”

“学生胡闹,学生胡闹!”徐世昌急忙加以抚慰,“你不必介意。”接着又转脸向钱能训说:“干臣,你马上打电话给吴镜潭,学生的队伍,想法子赶紧解散,不许游行。”

钱能训答应着,匆匆离座而去。一席盛筵,自亦没有人再有心思享用,草草终场。徐世昌入内休息,钱能训便约宾客到他办公室里去坐。

“我得赶回去。”陆宗舆说完,连告辞都顾不得,拿起帽子就走。

曹汝霖与章宗祥跟着钱能训到办公室,看他打电话跟吴炳湘联络。据说人多口杂,不易解散。过了一会儿,徐世昌派人来问:解散了没有?钱能训正要再问吴炳湘,不道对方先来了电话。

“报告总理,”吴炳湘在电话中说,“我正费尽口舌在劝他们解散,香岩忽然要出队弹压。如果香岩出队,就由他去办,我不管了。”

香岩是指段芝贵————徐世昌在上年十二月二十,始提名钱能训组阁,陆军总长由靳云鹏继任,段芝贵调为卫戍司令,是北京的最高治安首长。吴炳湘无法跟他争执,只好向内阁总理表明态度。

于是钱能训在电话中找到段芝贵,告诉他说:“这是地方上的事。不到出兵的时候,用不着出队伍。总而言之,这件事交给镜潭去办,请你不必过问。”

不一会儿,段芝贵来电话,说照吴炳湘的办法,不能了事,非派队伍吓唬吓唬学生。接着是吴炳湘愤愤不平地来电申诉,段芝贵一意孤行,他非“摔纱帽”不可。钱能训左右为难,电话忙个不停,一面劝吴炳湘顾全大局,一面劝段芝贵不必多事。而双方又各执一词,无法调和。见此光景,曹汝霖坐不住了。

“仲和,”他起身向章宗祥说,“咱们走吧!”

钱能训手中一个话筒,而另一架电话铃又响了,忙得不可开交,无法起身相送,只能扬一扬手致意。曹汝霖、章宗祥亦就不必再等他话完道别,出来坐上汽车就走。

一路平静,到家坐定了正在谈话,警察厅派来三十多名警察保护。队长姓顾,见了曹汝霖请示:“怎么保护法?”

“这是你们的事,怎么反来问我?”

“上头命令,对学生要‘文明对待’,所以连警棍都不拿。”顾队长踌躇着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保护。”

“你们瞧着办好了!”曹汝霖唯有报以苦笑。

于是顾队长想了一下,关照他的“兄弟”说:“找东西,把大门堵起来。”

正在找石块、木板堵门时,来了个不速之客丁士源。

丁士源是曹汝霖所派的京绥铁路局长,此行专为报信而来————北大等十四校学生,本在天安门前广场举行示威大会,会后结队游行,预备到使馆向英、美、法各国公使表示中国人民对于日本强占山东的愤激,请求国际主持公道。到得东交民巷西口被阻,决定改推代表到使馆接头,大队往东。恰好丁士源经过,听得有人在说:“赵家楼、赵家楼!”知道目标是曹家了。

曹汝霖在赵家楼的住宅分为两部分,西面是中式楼房,东面是加盖的西式平房,供他的父亲曹成达颐养之用。

接到警报时,曹汝霖立即到东面去看老父。这时呐喊之声,越来越近,不久,已可看到墙外白旗一簇一簇通过,接着擂门如鼓。曹成达神色惊惶地说:“你赶快躲开。”

话犹未终,墙外飞进来拳大一石,直奔曹成达。有个丫头机警,急忙横身一挡。曹汝霖便将他父亲扶进屋去。然后复回西面,躲入一间储藏室,两面两间房,一间是大太太的卧室,一间是两个女儿的绣阁。刚刚躲好,只听得砰然巨响,人声嘈杂,接下来是稀里哗啦,一片乱响。心知学生已经冲开大门在砸东西了。

从声音中听得出来,先打客厅,后砸书房,接下来到了他女儿的房间。曹汝霖从缝隙中张望,只见有的摔花瓶、摔香水,有的在拆铁床作武器。这一下如虎添翼,气势更猛。

到了曹太太卧室,用铁床的柱子撞开了门,有个学生问道:“曹汝霖呢?”

“他到公府吃饭去了。”曹太太答说,“不知道回来没有。”

学生便不再问,开始砸东西。曹太太卧室中的镜子很多,砸碎梳妆台和衣橱上的大玻璃镜的声音,令人惊心动魄。

等声音稍低,只听曹太太提出质问:“你们都是文明学生,怎么这样野蛮?”

“对卖国贼用不着客气。”有个学生高声说道,“搜查文件,一定有卖国的证据。”

于是开抽斗、开柜子、撕纸张的声音,此起彼落。接着哗啦啦一响,又是好几双脚乱踩乱踏的声音。曹汝霖从门缝中望出去,才知道是在糟蹋曹太太的首饰。

“走!”有个人说,似乎是指挥的首领,“东面还有房子。”

曹汝霖大为着急,怕老父受辱,真想冲出去援救。转念一想,有三十几个警察在,看到要伤人,一定不会袖手,心里比较踏实了。

于是屏声息气,侧耳静听,不曾听到啼哭求救之声,更为放心。但突然听到一阵狂喊:“火,火!”

原来学生最后打到汽车房,除了捣毁汽车以外,有现成的汽油,客厅、书房到处乱洒,然后划一根火柴投了出去,熊熊大火,立即蔓延。

这一下急坏了章宗祥,他本来是由曹家听差安排,躲在置锅炉的地下室,又小又黑,气闷难受,现在一听火起,如果火焰封住出口,非活活烧死不可。于是不假思索地往外便跑,直奔后门,正好陷入重围。他是照日本天皇召宴文官的规矩,穿了晨礼服去赴徐世昌的午宴,而曹汝霖以交长兼摄财政,红极一时之际,就有一张穿晨礼服的照片,发表在报上,因而被学生误认,大喊:“打曹汝霖。”

章宗祥不及分辩,亦无从分辩,在重围中狼奔豕突,不想后脑上着了一铁杆,即时仆倒。

那时丁士源还没有走,向警察队长说道:“现在学生放火伤人,已成了现行犯,还能文明对待吗?”

警察队长只报以苦笑。其时恰好来了个日本人,是曹汝霖的朋友,名叫中江丑吉。一见章宗祥倒在地上,推开学生去救人,将章宗祥连抱带拖,出了曹家后门,躲入对面油盐店。放下章宗祥,他自己当门而立,抵挡撵了来的学生。

正不得开交的当儿,吴炳湘坐汽车赶到了,后面还有一车警察。

“拿人!”吴炳湘大喝一声。

于是前后两批警察,动手捕人。学生四散奔逃,机警腿快的,幸得无事,但也还抓了二十多个人。

这时消防队亦已赶到,等火救熄,房子已烧了一大半,幸喜不曾伤人。吴炳湘找到曹汝霖,躬身道歉:“保护不周,让总长跟老太爷受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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