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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子是有,不过不能伤到大帅。”许造时接口说道,“譬如,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报界,晚报上一攻,事情自然搞不成。不过,那一来,大帅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庆璋说:“这件事,只有请太太出头。”

张太太娘家姓曹,倒是江西世家大族出身,贤惠懂道理,听刘文揆一说利害关系,急得直淌眼泪。

“真是,人心不知足!好好的日子不要过,要去闹这种笑话。”张太太又说,“他这不是帮清朝,是害清朝。事情不成功,优待条件一定会取消。”

“是啊!”张勋的一个侄子,行二,也是“反对派”,接口说道,“换了我是民国的总统,就非取消他们的优待条件不可。”

“事情很急了。”林庆璋说,“该怎么办,请太太拿主意。”

“你们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由刘文揆跟李庆璋设计,让张老二打电话到江西会馆说:“婶娘中风了!请叔叔马上回来一趟。”

“唉!”张勋叹口气,在心里想:太太的福气还不够,没有做“福晋”的命。

当时是江西同乡在会馆开欢迎会,张勋不便扫大家的兴,悄悄关照主持人之一的一个小同乡,说回家一趟再回来,便从侧门溜走了。

到家问门上:“太太的病怎么样?要紧不要紧?请了哪个大夫?”

门上莫名其妙,支支吾吾的,无以为答。张勋便知另有蹊跷,三脚两步,直奔上房,只见太太、姨太太————南京钓鱼巷的名妓小毛子与色胜于艺的坤伶王克琴、儿子、女儿、侄子,跪了一地。廊上却站着刘文揆、许造时与李庆璋。

“怎么回事?”张勋问太太。

“老爷,”张太太眼圈红红地说,“为什么偏要听万参谋长的话————”

“你们懂什么!”张勋吼道,“居然来干预我的事,真气死我了。”

“老爷,现在又富又贵,有什么不好?人不知足,就有祸事。万参谋长为他自己,把我们一家大小推到火炕里。莫非老爷你就看不透?”

一听这话,再看到刘文揆,心里完全明白了。刘文揆曾劝过张勋,说万绳栻不甘为一姓的家臣,所以极力主张复辟,他好有机会成自己的局面。如今太太的口吻与刘文揆相似,可知是谁教唆的了!

这一想,火冒三千丈,跳起脚指着刘文揆,厉声骂道:“你简直是汉奸!来啊,把这两个王八蛋缚起来。”

张勋随带二十名卫兵,配备除盒子炮以外,还有手提机关枪,到家仍有卫兵在上房院子里待命。听张勋一吼,四名卫兵一起上前,两个侍候一个,将刘文揆、许造时双手绑了起来。

“本来就该毙了你们的!”张勋狞笑道,“明天要办大事,暂且把脑袋寄在你们脖子上,先关起来再说。”

“大帅,”卫兵班长问道,“关哪儿?”

“随便找间空屋子,好好看守。”

“喳!”四名卫兵推着刘、许二人往外走。

“慢着!”李庆璋大叫,“还有我,要禁闭一起禁闭。”

张勋愣住了。“原来你小子也是个混球!好吧,”他说,“一起关起来。”

于是,卫兵班长上前叫一声:“统带————”

“别啰唆!”李庆璋说,“拿绳子来。”

卫兵班长无奈,只好将直属长官也绑上双手,关入二门外的一间会客室。张勋回头对着妻儿爱妾笑道:“你们愿意跪在那儿,是你们的事,我可要听小梅的《玉堂春》去了。”

说完,出了垂花门,经过二门书房,探头往里一看,发现有架电话,便叫拿把剪子来,亲自去剪电话线。

大家先不知他要剪子何用,及至看到他去剪电话线,刘文揆只当也跟电灯的线一样,情急喊道:“剪不得!会过电。”

张勋一惊,剪刀落地,心里相当感动,刘文揆的忠爱之忱,实在可嘉。不过,这时候还不能放他。

“把他们松绑。”他交代了卫兵,又交代听差,“告诉小厨房,替他们开饭。”

这一来,刘文揆知道性命是保住了,还想开口谏阻复辟时,张勋已经走了。

回到江西会馆,欢迎会已近尾声,张勋敷衍了一阵,散会回家,换上清朝的公服,戴上红顶辉煌的凉帽,还拖上一根双眼花翎————虽然他连花翎都没有蒙赏过,但马上就会有上谕,不妨先“预支”一用。

出门仍旧到江西会馆,这回是来赴宴:北京银行公会欢宴。有些人先得风气之先,头上大帽、脚下朝靴,只有交通银行董事长曹汝霖穿的是西服。

银行界的领袖是中交两行,所以由中国银行总裁王克敏和曹汝霖代表做主人,在首席陪张勋。哪知张勋见到曹汝霖怒目相向,终席不发一言,曹汝霖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先还以为张勋所说的“曹汝霖这小子可恶极了,我非揍他不可!”是一时气话,现在看样子,只怕真要挨揍,甚至有生命之危。因而亦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席散入座听戏,曹汝霖便远远地坐在后面。会上跳过加官,开锣戏是龚云甫的《钓金龟》,张勋的兴趣还不大,“提调”知道他喜欢听旦角、武生的戏,特地请上杨小楼,将刊在中轴的《拜山》提到前面。黄天霸一亮相,张勋就来了个“碰头好”,全场也顿时鸦雀无声,显得杨小楼的道白,格外流亮。

曹汝霖心里却仍是七上八下,正当不知该留该去时,觉得衣服被拉了一把。转眼看时,是江西科名前辈李盛铎,字木斋。他在前清做过驻日公使,曹汝霖跟他很熟,便很恭敬地叫一声:“木公!”

“听说绍轩跟你有误会。”李盛铎轻声说道,“我劝你在此事‘揭晓’以前,离京为妙!”

曹汝霖恍然大悟,所谓“揭晓”便是宣布复辟,那时张勋便可以“矫诏”拿办曹汝霖,置之于死地。意念到此,吓出一身冷汗,当时感激地答说:“多谢木公关照,感激不尽。”

说着,站起身来,趁张勋的卫兵都为戏台上英姿飒爽的黄天霸着迷时,从后门溜出江西会馆,找到自己的汽车,吩咐直驶前门车站。

江西会馆的堂会,到梅兰芳的《玉堂春》上场,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是压轴,大轴是全班反串《大扒蜡庙》。这出只有年底封箱,或者大义务戏才会一露的群戏,只要有杨小楼,一定是他反串张桂兰。这天的戏“提调”很用了些心思,让杨小楼在前面去演黄天霸,大轴反串黄天霸之妻张桂兰,相映成趣,更易讨好,预料一定能取悦张勋。不料刚到十二点钟,他就起身离座了。

出了江西会馆,回到里外灯火通明的住宅,万绳栻、胡嗣瑗,以及第二旅旅长吴常植、第十三旅旅长刘金标等等文武心腹,都已恭候多时。

“怎么样,队伍开进来了没有?”

“还没有。”吴常植答说,“江提督不肯开城。”

江提督指江朝宗。步军统领俗称“九门提督”,江朝宗喜欢他人用此职衔的别名称呼他,所以吴常植亦称之为“提督”。

“最好,请大帅亲自打个电话给他。”

“好!”

于是副官将电话接通了,声明是张勋请江朝宗说话,所以张勋接过话筒就说:“宇澄,我的队伍要从城外进城,你告诉守西直门的,赶快开城。”说完,不待江朝宗答话,就将话筒搁下了。

“我看,”万绳栻说,“不必等江宇澄下令了,直接用‘大令’叫‘城守尉’开城就是。”

“这话不错。”

于是吴常植带同副官,持着张勋的“大令”————一支特大号的“金箭”,坐汽车,直奔西直门。

这时王士珍、陈光远已得到消息,因为京师治安由江朝宗负责,所以都赶到他那里,打听情形。就这时西直门又来电话请示,江朝宗只好答一句:“你们瞧着办吧!”

“第一师蔡师长来告诉我,说今天晚上就要复辟了。”王士珍问道,“宇澄,你听说了没有?”

江朝宗大为诧异,“原来辫帅的兵要进城,是要闹复辟啊!”他说,“好像太快了一点儿!”

“这简直是儿戏嘛!”陈光远问,“宇澄,你是九门提督,掌管禁钥,没有下令开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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