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甫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负手站在门廊下,见她用细纱过滤梨渣,忽然道:“贞元三年岭南平叛时,听闻军中医官用这法子治喉痹。”
“伯父见过川贝母配伍?”刘绰惊讶地抬头。
“略识得几味草药。”李吉甫望着蒸腾的水汽,“你这加蜂蜜的时机把握,可是为护住药性?看你手法娴熟,倒不像是第一次做。”
刘绰似不经意道,“在彭城时,我曾用这个法子救过整营士兵的咳喘症。那年寒冬药材断绝,只好用土方。自此,张将军那里就成了惯例。我家每季也会熬些分给邻里!”
“五娘真是仁心仁术!”李吉甫望着灶火,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札记,“这是老夫这些年记的各地药材分布,或许对你有用。”
初时,李德裕说想迎娶彭城刘氏的五娘子时,他其实并不乐意。
以为儿子涉世未深,跟着去了一趟彭城,怕不是被刘氏父女给唬住了。
后来,收到刘坤的书信。他既欣赏刘坤的好书法,又记起了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进士。
印象大为改观。
听闻彭城刘氏家风极好,五房这一支更是没有纳妾的习惯。
这点他很欣赏。
越是家风严谨的世家,越不会纵容子弟纳妾。
大好男儿成家之后便该建功立业,而不是困在女人堆里享乐。
他就是只守着一个娘子过日子的。
女人多了麻烦,耽误他著书立说。
有了妾室和庶出子女,只会搅得家宅不宁。
所以,当听说刘五娘子不许郎君纳妾时,他一点不觉得刘绰跋扈霸道,反倒觉得她活得通透。
与刘家结亲,唯一让他有过犹豫的地方是,刘翁在世,五房这一支却分家了。
堂兄弟之间本就该守望相助,哪有刚得势就不管穷亲戚的道理。
兄弟不和的家族岂能长久兴盛?
可刘家对外那个不想让其余几房生出依赖某一房的心思来的说辞倒也说得通。
他虽不在长安,长安城中发生的事却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自己的亲家,他更是让人暗中多有保护。
因此,他知道,刘家人是分家不断亲。
这些年,不管是二房、三房、四房的人前往长安投奔,刘坤一家都招待得极好。
二房的女儿更是嫁到了许家。
昨夜听刘绰说,三房的五郎即将前往西域榷场。五房母女俩如今也还在长安,他还特地又命人多备了几份礼。
刘绰翻开泛黄的纸页,在“山南道”条目下看到密密麻麻的批注,甚至还有几幅水磨构造图。
她正要询问,却见李吉甫已走向院中,背影融进橙红的霞光里。
李德裕低声道:“阿耶今早收到急递,明日要赶回长安。”
柴火噼啪作响,梨膏渐渐凝成琥珀色的稠浆。
刘绰将熬好的糖浆倒入模具时,桂花的甜香混着梨膏的清气,漫过满院秋霜。
用饭时,李吉甫郑重对刘绰说了明日便要入城的事,还不忘调侃:“你们两个之前都忙,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可以多玩几日,散散心!我这个糟老头子就不杵在这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刘绰却没像寻常女娘那样有什么娇羞之意,反倒明朗地跟着笑了起来。
李德裕一直注意着未婚妻的表情,见她这样,不由好奇:“绰绰,你笑什么?”
“我想起一个有趣的说法!”刘绰满面笑意道。
李吉甫也来了兴致,追问:“什么说法!”
刘绰也不卖关子,特意肃了肃面孔,学着市井百姓的口吻道:“这权贵人家的宅子啊,多半都是替管家修建的!很多宅子,他们怕是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天!”
闻言,无需过多解释,李家父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吉甫外任多年,除了这几天他们过来了,大部分时间里,这终南别院一直都是负责看护的仆从们在居住。
主人们不在,仆从们赏着美景,住着豪宅,这日子想想都美啊!
“裕儿,想不到五娘倒是跟你促狭到一块儿去了!妙极妙极!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儿!”李吉甫觉得这说法实在妙趣横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刘绰佯装生气道:“伯父!”
哪个女孩子在听到长辈说她是促狭鬼时,都得适时给点反应。
李吉甫作势要打,三人笑作一团。